栗延臻點頭:“是,兒子願意。”
“他是個人才,若放在我大渠鼎盛之年,定為朝堂各勢力必爭之大賢。”栗蒼道,“只是他為人太過於直率不阿,性情剛毅堅忍,我擔心此人受得胯下之辱,也行得驚世之事,終為我栗氏之患。”
栗延臻眸底晦明流轉,歎了聲氣,說:“父親,他不會。”
“臻兒,為父從小教導你,於己不利者,囚之、除之、殺之,乃永絕後患之道。”栗蒼道,“無論什麽時候,你要懂得心狠手辣,當斷則斷。”
栗延臻並未再反駁,只是淡聲應道:“是,兒子記得。”
他猶豫片刻,又說:“父親,恕孩兒直言,您今日在宣德殿上,過於給聖上難堪了。”
“猶記當年我栗氏一族幾代忠良,你祖父十四從軍,為國立下赫赫戰功,乃至拜將封侯,卻因先帝偏信小人讒言,致我栗氏全族下獄流放北境。”栗蒼抬眼望向遠處,似乎看到了數十年前邊境的風雪與黃沙,“那時我不過弱冠之年,親眼目睹你祖母因守貞不屈,死於押送官兵毒手,甚至無人為她收屍,就那麽被丟在路邊,曝屍荒野。”
栗延臻靜靜聽著,遙想那段自己沒有留下任何記憶的歲月。
“從皇城到邊境猛虎關,迢迢千裡路途,途中更是凶險萬分。我們靠兩條腿硬生生支撐到那裡,等終於看到關隘的大門,已經死了幾百人。”
栗蒼抽出腰上的劍,那是一把跟隨了他幾十年的劍,依舊鋒利如初。
上面沾了不知幾萬冤魂的鮮血,充滿著凶邪暴戾之氣,一如他如頑石般冷硬的心。
“你祖父撐到猛虎關時,已經是病重垂危,我懇求官兵為他醫治卻無人理睬,最終看著他死在城門口。忠良之臣,半生戎馬為大渠打下江山,就落得如此下場。”栗蒼說道,“那一路上,我失去了你祖父母,一個人在那猶如人間地獄的地方,遇到了你母親。”
他看著那雪亮的劍鋒,上面映出他的面龐,“你出生不久,正值我栗氏沉冤得雪,全族得以被召回皇城。你不比你大哥,在邊關吃過幾年苦,也銘記我族血海深仇。”
栗延臻道:“孩兒愚鈍,不記得這些。”
“不是你愚鈍,只是我栗氏總該出一個如你這般,心緒無甚雜念的子孫了。”栗蒼道,“只是你該學著辨別這些陰謀與陽謀,莫要再吃前人的虧。”
“孩兒謹記。”
“君王有恩於你,是他要用你,而非他信你。君王之恩朝秦暮楚,頃刻而變,著實難測。唯有你強到能夠讓君王害怕,恩威對你來說才如掌中之物。”栗蒼將劍收回鞘中,說道,“翻,為雲。覆,為雨。”
栗延臻點頭:“是。”
栗蒼拍拍他的肩,說:“臻兒,記得一句話,我栗氏永不謀反,也不屈於人下。”
作者有話說:
鹽:說兩句情話哄哄老婆。
糖:哼(自己默默回味幾遍)。
第15章 冬狩
一聲弦響劃破林間靜謐,利箭破空而出,迅雷一般穿透了正在奔逃的麋鹿下腹。只聽那被圍困已久的獵物淒楚地哀鳴一聲,便抽搐著摔倒在地,掙扎了幾下後就再也不動彈了。
“好,少將軍好箭法!”
栗蒼身後一乾人振臂高呼,擂鼓助威,幾乎要蓋過天子那側的震鼓聲,似是有意要為栗蒼助威,氣勢奪人。
渠帝與一乾文臣武將紛紛側目而視,敢怒不敢言,對這等僭越之舉毫無辦法,只能看著栗蒼騎棗紅駿馬從陣前鏗然而過,身後的侍從馬匹上都掛滿了獵物,其中五成是栗延臻所獵。
栗延臻今日端的是出盡了風頭,雖然他只是隨手一獵,長的卻是栗氏的威風,抽的是皇室眾人的臉。
南苑圍場冬日放出獵物上百,栗延臻一人就獵到將近八十。反觀渠帝這邊的眾人,除了太子獵了些鹿和野兔,統共也不過十幾頭,其他人更是將近一無所獲,在宮裡養尊處優得太久,一拉弓發現手都凍僵了,更別說射獵。
渠帝看著身側垂頭喪氣的眾皇子,氣不打一處來,冷著臉調轉馬頭,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方棠走馬到栗延臻旁邊,瞧著他馬屁股上掛的一串兔肉鹿肉麅子肉,似乎有些意外,張大眼睛看著。
“晌午獵宴,給你烤我獵到的兔子。”栗延臻將雕弓掛到背上,伸手過去,在方棠寬大的兔絨鬥篷下面勾了勾那冰涼的手指,“手好涼,快些回營地烤火吧。”
方棠道:“我可也是會打獵的,把你弓箭給我,我打隻野鹿給你看。”
栗延臻連猶豫也沒猶豫,徑直將弓摘下來給他:“禦史大人自便。”
方棠一拍馬屁股:“駕!”
他身下的銀鬃駿馬甩尾衝了出去,頃刻間就消失在林中。栗延臻將獵物解下來丟給聞修寧,提起韁繩,“你們先帶著獵物回去,我跟著少夫人。”
栗延臻策馬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著,沒叫方棠發現。只見胸有成竹的小探花舉起弓箭,雙腿夾緊身下馬腹,張弓搭箭,箭鋒對準前面正在逃竄的一隻梅花鹿,目光凜凜,一箭而出。
利箭嗖的一聲,卻隻射中了梅花鹿的後腿,它踉蹌幾步,險些摔倒,但求生的本能驅使它後蹄奮力一蹬,居然越過了前面半截斷木,往林苑深處逃去。
方棠皺起眉,立刻又搭起第二箭,在梅花鹿的身影遁入樹後的瞬間射了出去,只聽灌木中窸窣作響,接著便無動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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