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醫看向他,笑道:那池水只是讓人的皮相年輕了,並不能逆轉身體內部的時間。我為什麽這麽需要這個孩子,就是因為我也有死去的一天。池水的治愈終究是一個獻祭的過程,你不必將獻祭想得那麽理想。
四皇子道:……你是說,他雖然年輕了,但是也虛弱了。
巫醫道:你們中原人說話,實在不必非得用這麽委婉的語言。他之前身體本來是很好的,我估計至少能夠再活三十年;但現在應該活不到十年以上。我給你的那些藥在他以後病重的關鍵時候能夠救他一命,我們之間的交易能到這地步,你也該知足了。
十年。四皇子有些愣怔。對一個想要回到帝君之位的人來說,十年的時間實在是有些短暫。
他定了定神,道:你是說,這些藥能夠讓他多活幾年。
是這樣。巫醫笑道,你倒也不必這麽苦悶,要知道,這可是讓一個有孕的人昏迷了數個月還生下了健康的孩子,若不付出些代價,實在是說不過去。池水為了維系他生命,消耗了他的血肉,但是也治好了一些舊的傷病。這位聶先生能生育是因為前些年被迫長期服藥,如今,藥物改變他身體的部分也一並被池水吃掉了。他以後不必再擔心懷孕,這難道不是聶先生本人來夔地的願望之一?……
四皇子渾渾噩噩地回到自己房中,坐在床邊。他看向床上的人,床上的人仍在睡著,似乎是做了什麽噩夢,額上有汗,在夢中掙扎了片刻,突然間睜開了眼。
四皇子沒料到他會這時候醒來,不由得站起身。床上的人察覺身邊有人,翻身便要起來,然後便歪倒下去。
四皇子連忙上前,扶住對方,道:父皇大病初愈,需要再休息休息。
聶先生隻覺得頭暈目眩。他如同溺水般抓住身前的人,大口喘息,隻覺得汗水順著額頭流淌,四肢百骸不聽使喚,連眼前也模糊起來。
怎麽……他驚怒交加,顫聲道,怎麽……
父皇。他身前有個人牢牢抓著他手臂,安撫他道:您大病初愈,身體虛弱,休息幾日便會好。
聶先生試圖抓著身前的人,然而手臂酸軟。他再看向對方,終於從虛影中看出些熟悉的面目。他倒是經歷過這種全然無法掌控自己身體的狀態,但當發現身前並不是張君,一顆心便猛地回落。
……原來不是被抓了回去。他心想,原來離開那兒也不是我做夢……
他心底稍安,窒息的感覺便也跟著緩和。他又看了看身前的人,遲疑道:延禮?
四皇子猛地一震。他多年不曾聽到父皇直接叫自己名字,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下聽到對方喚起,一瞬間僵在那兒,心頭一酸,各種情緒湧上來,不知道是更想要笑,還是更想要哭。
床上的人看他沒有反應,不由得皺眉。四皇子突然驚醒,連忙道:兒臣在。
他見聶先生有些體力不支,便勸道:父皇已經昏迷多時,還是需要多多休息。兒臣就在您左右,有什麽吩咐,兒臣必然一一照辦。
聶先生確實體力不支。他不得不躺了回去,感覺身體沉重酸痛,疲倦困怠,幾乎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再抬起來。四子雖然一直不得他喜愛,但這種情況下有個兒子在身邊,總比有敵人在身邊強得多……
他本想在問一些事情,但體力已經撐不住,幾乎是瞬間又墜回了睡夢裡。
四皇子看他睡著了,遲疑地伸手,試了試對方額頭的溫度。
沒有發熱,只是出了些虛汗。
他收回手,看著面前的人。他的陛下仍在這身體裡,哪怕因為年輕而減損了一些威嚴,因為虛弱而減損了一些凌厲,但睜開眼之後,便仍是他熟悉的帝君。
而且這種虛弱中的強勢,使得他的心劇烈跳動,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了。
四皇子拿了塊軟布,用溫水浸了,擦拭對方額頭和頸側。睡夢中的人因為舒適而輕哼了一聲,四皇子停下了動作,感覺自己硬得幾乎有些不講道理。
這要是個普通的女子該多好,我想盡辦法都會娶回來。他心想,無一處不合我心意,讓我睡不好覺,吃不好飯,隨便一句話就讓我心慌意亂。他因為我受苦的時候我會很興奮,他因為我舒服的時候我好像也很興奮,這實在太離譜了。
戰事暫時告一段落,巫醫第二天便安排人帶他們妥善離開龍嵠山。聶先生幾乎睡了一路,醒過來的間隙裡陸續聽四皇子講了大致的情況。
在他印象中,自己能有這個境遇全是呼延五一手造成,但巫醫能解決他腹中的問題,並且永絕後患,這點令他還算滿意。
只是年輕這事不見得是好事。他原本需要仰仗自己的相貌來動搖一些故國的朝臣,如今這長相,令原本簡單的事情變得複雜了。
四皇子回來之前先送了封信,於是韋鵬和杜漸將軍早早在半路迎了出來。四皇子等人離開夔地便換了馬車,聶先生施施然下車,韋鵬和杜將軍均是一愣。
韋鵬大驚失色,內心波濤洶湧:陛下的私生子私生子私生子私生子私生子私生子——
杜漸先反應過來。他想起四皇子那封信上語焉不詳的部分,又看向面前這人鐵青的臉,連忙撲通一聲跪地,道,罪臣杜漸……
他兒子還在旁邊,此刻眼珠子幾乎脫框而出。聶先生陰沉著臉走到杜將軍身邊,一句話沒說,卻把將軍腰間佩劍拔了出來。小杜將軍以為他爹要被殺了,差點撲上去,結果聶先生拎著劍一轉身朝著韋鵬走了過去,劍尖戳到韋宰相胸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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