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吃了苦頭,的確是知了難,卻仍然沒退。
第二天,他渾身肌肉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拉傷,爬起來的時候小臉皺成了一團,還是堅定不移地綴在寧灼後面做小尾巴。
寧灼那稀薄的良心隱隱作痛,沒再帶他練拳,而是帶他去了靶場。
半蹲下來給小孩戴隔音耳罩時,寧灼狀似無意地問:“學過嗎?”
小白好奇地去看五十米開外的靶子:“沒有。”
寧灼抬眼看他:“‘沒有’?”
他看他開槍轟“海娜”大門的時候挺果斷的。
“真沒有。”小白把視線挪了回來,展顏一笑,“第一次還是看寧哥打槍,現學的。”
管他是真是假,寧灼給了他一把手槍,簡單教授了技巧後,就站在一邊,看他如何發揮。
小白舉著胳膊練了一會兒姿勢,就有些吃不消了。
昨天的酸痛疲乏還沒有褪去,他意意思思地瞄著寧灼,露出了一點想要偷懶的神情。
寧灼不為所動:“打。”
小白隻好一手支住胳膊,不叫它掉下來,用左手握緊槍,連扣五次,一次性清空了彈匣。
那邊傳來了悅耳的電子報靶音:“9.9環,10環,10環,9.8環,10環。”
寧灼這回是真真正正地詫異了。
他低頭問小白:“第一次?”
小白沒聽見,仰著臉問他:“是好還是壞啊。”
但讓寧灼來看,這小東西嘴角的小梨渦若隱若現,無形的尾巴都快掃出小旋風來了。
寧灼沒廢話,隨手按了一下旁側的按鈕。
這片封閉空間像是有了生命,開始緩緩移動。
他們腳下的地磚向前一塊塊縮進。
原本30米的手槍靶場拚湊、重接,變成了一個10米的氣槍射擊場。
寧灼給他換了一把氣手槍。
10米的距離,7環圈的直徑只有59.5mm。
寧灼還是那個字:“打。”
然而大概是手熟了一些,小白這次成績比上次更出色。
他甚至打出了一個10.3,一個10.9。
小白看樣子喜歡這項新遊戲喜歡得要命,眼睛亮亮地瞧著他,等待著一個誇獎。
寧灼不誇人,隻抽出靴子上別著的短鞭,用鞭梢敲了敲他的耳機,算是鼓勵。
這一天,下了一場薄薄的初雪。
《銀槌日報》連篇累牘地報道了下雪的事情。
一年中,銀槌市能低於零度的時間少之又少,雪更是三四年才能見到一次。
整個城市為了這場難得一見的雪陷入了狂歡。
但這和遠離人群的“海娜”沒什麽關系。
“海娜”今天包了餃子,小白被閔旻抓走,讓他來決定“到底在餃子裡包花生還是辣椒”。
他實在很討喜,寧灼又是一副要留下他親自培養的樣子,這麽一來,大家自然而然地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趁他不在,寧灼出了基地。
帶著雪晶的沁涼空氣兜頭兜臉而來,湧入肺裡,像是把身軀從裡至外淘洗了一遍似的。
他深深呼吸一記,找了個地方坐下,把自己的身與心一齊放空。
幾分鍾後,小白從基地門口探了個頭,看到寧灼坐在萬丈懸崖邊,兩條腿搭在外面,便又縮了回去。
他再冒頭時,已經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腦袋上扣著一頂黑色的報童帽,懷裡抱著一件厚厚的外套,嘴巴裡呵著厚厚的霧氣,不由分說地從後合抱住寧灼,把他禁錮在了這一片溫暖裡。
寧灼拍了拍身側:“坐。”
小白猶豫也不猶豫,一屁股坐下。
腳下踩著的是不見底的深淵,哪怕是不恐高的人,往底下看一眼就要眩暈。
可小白一點也不怕。
不僅是不怕,還蕩著腳,沒心沒肺地衝著寧灼笑。
這天氣實在是冷,小白是個英挺清俊的胚子,被寒氣一煞,看起來愈發唇紅齒白。
寧灼看他一眼,說:“等春天來了,我送你去上學。”
小白正在享受這難得的放風時間,聞言眉頭微微一跳,不大置信地看向寧灼:“上……學?”
“嗯,上學。”
寧灼的嘴裡呵出薄薄的霧——他體寒,連口腔裡的熱氣都是稀薄的。
“不是所有人都適合乾這行。以前我收留了一個人,他在這裡呆了一段時間,我也勸他去上學了。”
小白不說話。
他那樣認真地看著寧灼,似乎要看到寧灼的心肺裡去,嘴角微微抬著,似乎是想要笑,眼裡卻沒有笑意。
他的眼睛裡,是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符的複雜和審視,好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了寧灼。
他輕聲叫他:“……寧哥?”
這是一個多月以來,他們第一次坐在一起正正經經地談一次心。
寧灼不管小白想不想上學,揮了揮手,說:“乾雇傭兵很少能活過四十歲的。傅老大就說我活不過十八。你活得這麽高興,多活一點時間也好。”
聽他這樣說,向來都很高興的小白卻不高興了:“……寧哥。”
寧灼不忌諱這些,因此不大理解小白的不滿:“叫我做什麽?”
小白問:“知道是死路,為什麽不換條路走呢?”
寧灼清楚小白的早熟,對他的這番建議也不意外:“我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他不走下去,會因為愧疚、空虛和憤怒發瘋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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