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正在籌辦“哥倫布”號出航12周年紀念晚會的桑賈伊停下了手頭所有的工作。
哈丹找到他時,他正坐在辦公桌前。
爆炸余波巨大,把“哥倫布”紀念音樂廳的防彈玻璃震碎了大半。
海風潑潑灑灑地刮進來, 把桑賈伊的面皮都吹得硬了。
因為惜命, 因為想要活得更長久, 活到把那些知道他歷史的老家夥熬死,桑賈伊連一根煙都不抽, 小心翼翼地保養著自己的身體。
詹森活著的時候,笑話他是守著金山,非得過要飯的日子,
小林私下裡不愛說話, 不過看著桑賈伊自苦的樣子, 也不甚讚同。
但現在, 詹森和小林都沒了。
據說警方拚了半天,連具囫圇屍首也沒能拚出來。
他們五個在一起這麽多年,拱衛財寶似的共守著同一個秘密, 早就活成了同一個人。
平時他們嫌詹森嘴賤,小林陰沉,現在人沒了, 再也回不來了,他們三個就像是被人活活撕下來了一塊肉。
但他們的感情也就到此為止。
感情太充沛的人, 乾不了殺手這一行。
桑賈伊風一陣雨一陣地轉著念頭,面上則是不露分毫情緒:“‘白盾’怎麽說?”
哈丹笑起來是個沒心眼的大塊頭,不笑的時候就是一尊線條冷硬的金剛雕塑, 眼睛深深地盛在眼窩和鼻梁構成的陰影間, 被遮得密不透風。
他給了個出人意料的答案:“不知道。”
桑賈伊看向他,重複道:“‘不知道’?”
哈丹實事求是:“炸得太碎了, 又燒得太乾淨了。車就那麽點大,炸彈威力又大,從哪兒爆起來的都不知道。車殼子和行車記錄儀都被炸到海裡去了,還在撈,但未必能撈出什麽……”
他語言平實,用詞簡單,卻讓桑賈伊猛然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外面天色晦暗,屋裡也沒亮燈,因此桑賈伊一動,哈丹才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是一頭一臉的冷汗,順著他的下巴一滴滴滴了下來。
哈丹看他眼神直勾勾的,一聲聲氣喘得厲害,幾乎疑心他要瘋了。
桑賈伊的確是快要瘋了。
他本來就活得草木皆兵,小林和詹森的死,更是讓他心裡的暗鬼驟然間跳到了他面前。
桑賈伊現在還感覺那爆炸聲在自己心裡耳裡回蕩,一聲接著一聲,震耳欲聾。
找不到爆炸的源頭,那就意味著處處都是源頭。
包括他現在坐的這張椅子。
現在桑賈伊看哈丹,目光也像是在看著一枚大號炸彈。
看他初露瘋相,哈丹簡直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說。
那話在他嘴裡轉了幾圈,還是咽了下去。
哈丹真怕把他給嚇瘋了。
自行掩門離開後,哈丹看向了守在外面的李頓。
李頓個子不高不矮,是個很英挺標準的長相。
當初,他們上船的八個人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個個面善,至少看上去都是利索周正的好小夥子。
如今年紀大了,也是各有各的體面。
李頓性情是他們中最平和的一個,也最有主意。
他問:“告訴他那通電話的事情了嗎?”
龍灣區“白盾”的負責人貝爾平時和他們私交不錯,音樂廳的票對貝爾及其親眷朋友是免費發放的。
事到臨頭,他猶猶豫豫的,還是將一段錄音發給了他們。
欲言又止一番後,貝爾並沒對此事發表什麽看法。
錄音來自於詹森的通訊器——現在所有公開線路的通訊,不管是撥出還是接打,都有實時錄音。
這是貝爾他們手裡唯一的線索了。
然而這線索實在鬼氣森森,而且話裡話外的意思居然是11年多前的“哥倫布”號沉船事故中,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隱情。
這事有點太大了,貝爾都不知道該不該拿這段錄音上報。
李頓和哈丹在聽過那段錄音後,態度非常坦然地表示,那人不是已經承認了自己就是連續製造了這麽多起爆炸事故的炸彈客嗎?
所以這不過是又一個想要出名,就拿他們的性命做文章的人了。
銀槌市的人活得閉塞無聊,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出現一兩個精神失常的變態。
他們問心無愧,對這樣的汙蔑並不在乎,因為他們身正不怕影子斜。
這一番正氣凜然的演講,貝爾相信了多少他們不知道,但現在還活著的三人組是絕不相信的。
他們知道自己會帶歪“白盾”的調查方向,可他們不得不如此。
當年的事情的真相,都和著當年的人一起沉入海底。
他們只要還想活著,就要管好自己的舌頭。
“鬼?誰他媽信呢?”哈丹不怕,不僅不怕,言語間反而隱隱有些興奮,“我倒要看看是誰在裝神弄鬼。”
無聊了這麽多年,他又聞到了鮮血和危險的味道。
這讓他的血脈隱隱有了賁張之勢。
李頓卻沒他那麽樂觀,沉著一張面孔,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哈丹笑嘻嘻的:“愁什麽?怕什麽?八成是封學元的親戚,不然誰閑得發慌,打著他的旗號來找我們的茬?”
李頓反問:“你忘了?封學元家就他一個孩子,他沒了,沉船的第三年,封學元他父母也跟著先後病死了。咱們還去參加了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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