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起來牙齒雪白,眼睛明亮,看人的眼光似專情,又似多情。
不知他望著封如故時,是否也是一樣的神情?
……
別館雖是三進三出,但著實不算大。
溫泉的騷動,很快將羅浮春、桑落久、海淨三個小弟子引了來。
眼見屏風下站著一個哆哆嗦嗦的文始門小弟子,羅浮春吃了一驚。
再轉頭看向專心擰頭髮的封如故,羅浮春吃驚更甚。
他浴衣盡皆濕透,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著水。
薄衫貼肉,方才隔了一層白霧、怎麽也看不清的紋身,此時倒是分毫畢現。
——封如故紋了半身蓮花在身上。
從大腿、腰·臀而起,紋身沿挺拔脊柱和勁瘦腰線盤旋而上,直到左胸前。
但他紋繡的卻不是盛放的蓮花,而是含苞待放的清荷。
清水、青頁、白石、綠蕊。
滿塘活靈活現的晚春風荷,叫人總不免疑心,這紋身會隨風而動。
……但緣何如此逼真呢?
那枝蔓處處浮凸,栩栩如生,應該不是一句“妙筆丹青”所能解釋的吧。
“師兄親手為我繪的。”注意到眾人視線,封如故厚顏笑道,“手可巧?”
桑落久忙移開眼睛,解了衣服,披在封如故身上。
一旁的如一眸色深暗了一瞬,抓握在劍柄上的手指發力收緊。
……佛家戒嗔,嫉妒之心更是業障。
察覺自己心思浮亂,如一默誦了一段《大莊嚴論經》,念到“畢竟必別離,以是因緣故”時,心念又是一動,只是面上不顯罷了。
被眾人圍住,本欲抽身而退的小孩兒紅了一雙眼,瑟瑟抖動。
羅浮春喝問:“你是哪一堂的弟子?為何深夜闖入別館?”
小孩兒嚇得說不出話,只是拚命搖頭,泫然欲泣,一副死期將近的表情。
一旁,封如故伸了個懶腰:“等了你這許久,再不出來,我都要泡爛了。”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
就連如一也多看了他一眼。
桑落久詫道:“師父,您說要留宿在此,是為了……”
“文三小姐的死,顯然是衝著我來的,不過是要逼我下山罷了。”封如故靠在屏風邊,懶散道,“用唐刀的殺人者既然有能力在文始山來去自如,這裡又是他的最後一站,我留在這裡,說不準能見他一面呢。”
羅浮春駭然之余,漸漸明白過來,一把捉住那小道士前襟:“是你殺了你家三小姐?”
話音未落,他便被封如故一掌拍上了後腦杓。
“呆子。”封如故道,“你在這裡胡亂揣測,不如進去撈了屍體看一看。”
“……屍體?”
封如故再次語出驚人:“文三小姐香軀便在裡頭,仔細照看著,萬勿唐突了。”
羅浮春急急轉入屏風內側。
只見月光之下,真有一具無頭女屍,面朝下倒在冷泉之中,腔子裡的血都流幹了,前襟上綻著大片大片血跡。
女屍身上穿的是浴衣,盤扣精細,上頭描著銀鳳。
這絕不會是外出的裝扮。
但捏一捏女屍肢體,羅浮春吃了一驚。
那身體雖是冷的,但柔軟異常,像方死之人的軀體。
羅浮春霍然起身,快步行至石屏外,不由分說,一把執住少年手腕,稍一測他靈脈,便怒氣升騰:“你是魔道?!”
話音未落,他就聽封如故在旁笑話他道:“你是炮仗?”
羅浮春被拆了台,氣急交加:“師父!那文家三小姐被煉成醒屍了!”
“喊什麽。”封如故瞥他,“不能視,不能言,不能持握凶器,只會伸手撲人——魔道中人若是煉出這等醒屍,妄想用來傷人,那就別修道了,回家種紅薯吧。”
所謂醒屍,乃是死屍所化,屍體能言能行,一如生前,只是善惡顛倒、冷暖不識、黑白不辨。
文三小姐所化的醒屍粗劣至極,輕輕一拽便倒,則是屍主修為低劣、窮盡全力也只能供她行動片刻所致。
如一淡道:“現如今的問題該是,為什麽一個魔道,會穿著文始山弟子的衣裳,操縱文三小姐的無頭屍,找到這裡來。”
穿著修士衣裳的小魔道牙關打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上去倒有幾分可憐,看得海淨心生了幾分惻隱,忙暗道了幾聲阿彌陀佛。
此時,封如故突然道:“你是來給我送這具屍體的,可對?”
小魔道抬起頭來,雙目裡噙著的淚也隨著他身體的輕晃搖搖欲墜。
“我本來是等凶手,沒想到等來了你。你送來屍身,卻掉頭就跑。……有意思。”
封如故蹲下身來,直視於他,發上殘水順著眼睫和下巴滑落,他也懶得擦,只是微微歪頭,盯視著他。
“你是下級弟子。”封如故拉過他的修士服查看,又低頭嗅了嗅,“能熟門熟路地溜進來,身上還有硫磺味。你是平日裡負責灑掃這處別館的。但今日,你卻不在,來伺候的弟子粗手笨腳,對這裡並不熟悉。”
常人看不出來那引他們入別館的弟子有何不妥,但封如故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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