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教會了桑落久凡事要樂觀,要笑。
桑落久也如她所願,快樂而健康地長大。
唯獨叫桑落久難過的是,他沒有爹親。
村裡的小孩笑話他,跑來問他的爹親是哪一頭羊。
他在很小的時候問過母親一次,他的父親去哪裡了。
接下來的兩天,母親嘴角是揚著的,但眼裡沒有笑意,只有閃閃爍爍的波光。
從此後,桑落久就再也不問了。
他從村中大人的言談中,撇開一些過度侮·辱的言辭,拚湊出了一個大致的真相。
——母親年輕時,救起了一個為魔道所傷的花姓道長,細心照料。那名道長留在李家村中,養傷半年,被她美貌和溫柔吸引,以一枚玉佩為信,與她定下終身,母親的爹娘也默許了此事。
後來,母親大了肚子,那花道長卻接到一封靈信,說他父親修煉出了岔子,走火入魔,如今已是強弩之末,行將就木,需得他趕快回家。花道長說母親身懷有孕,不宜遠行,承諾說待他料理完山中事務,定然回來相接。
他這一走,便再沒有回來。
母親握著玉佩,癡癡等待,直到產下孩子,她與自己的父母才漸漸意識到,他們根本不知那位花道長家住哪裡,仙山何處。
父母自是不會有錯的。於是,錯全歸在了母親身上。
最後,父母受不了村中人的指指點點,讓女兒帶著家裡的三頭羊,一卷為新婚備下的被褥和一個呱呱啼哭的孩兒,去了漏雨漏風的李家老屋居住。
隨著桑落久一點點長大,村中孩子們對桑落久的嘲笑欺辱變本加厲,有的時候,他們甚至會跑到母親面前問她,要不要送她一頭更年輕的公羊,惹得母親又是羞惱,又是難過。
幾天后,帶頭鬧事的孩子上山砍柴,在必經之路上被一隻生鏽的獸夾夾住了腳踝。
當那孩子一路慘叫著被帶回村子裡時。許多醫生都說,得去采山中土生土長的療傷草藥“升息草”,研磨成汁,塗抹在患處,不然別說這條腿,就連小命怕是都保不住。
孩子的父母急急上山去尋。
但許是天命,平時並不少見的升息草,這時候居然一棵都找不到了。
在孩子父母幾近絕望時,居然是桑落久拿了一把升息草,一瘸一拐地來到了孩子家門口。
他說,這是他在斷崖邊采的,為此,腿上還被樹枝劃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那孩子的腿就這麽保住了。
孩子的父母對桑落久千恩萬謝。
對此,時年六歲的桑落久已經有了成年後如沐春風的笑顏雛形:“娘親教我,要善待鄉親鄰裡,這是我該做的。”
母親驕傲地摸著他的頭髮,誇他做得好。
他蜷在母親懷裡,嘴角微微放了下來,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與安心。
但後來,他連這點幸福與安心都沒能保住。
在他七歲那年,他家中莫名起了一場大火。
成群的羊擠破柵欄,各自奔走,他裹著濕透的棉被,被娘親從著火的小窗中丟出,但娘親還未能跳窗,便被壓在倒塌的燃燒的屋頂下,再無聲息。
而他還沒來得及扒開廢墟,就被一雙手牽起,騰入空中,一路駕霧騰雲,飄飄然地被帶入了一間全然陌生的道殿之中。
把他帶來的道人,大家都喚他花二爺。
他一一介紹,說這裡是飛花門,最上頭那個美髯緇衣的,是你的父親花若鴻,旁邊的空位,原是留給與飛花門毗鄰的、百勝門的祝大小姐、如今的飛花門掌事夫人的,但她身體抱恙,不能前來。下首左側第一位坐著的,是你的二弟花別風,奶娘懷裡抱著的,是你的三弟花別霜。
而花二爺自己,是花若鴻的弟弟。
上位的花若鴻把桑落久牽到膝頭坐下,握住他的手,作父子情深狀,解釋道:“我這些年來,一直在叫你二叔遠遠觀望你們母子兩個,卻什麽都做不了,沒想到今日卻陰差陽錯地救了你。……是我對不起你的母親。”
他壓低了聲音:“當年,為父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父母之命,不可違背,尤其……祝娘是我父親臨終前指給我的,我不可不娶。為此我一直無顏見你們母子,如今李娘出了事,我自是要盡父親之責的,將你接回,好生教養。”
桑落久眉眼低垂,眼珠卻不著痕跡地轉動著。
他看向那個對自己一臉不加掩飾的鄙夷的二弟弟,看向那個雖然抱著孩子,卻若有若無地探聽著這邊動靜的奶娘,又看向了旁側的空椅子。
自家的用度,桑落久向來清楚。
這些年來,爹親沒有送過母親任何東西,隻當這對母子不存於世,分明是對他們不管不顧了七年,為何在他家中失火後,會這般迅速地趕來?
陰差陽錯?何來的陰差陽錯呢?
娘親一向小心火燭,而桑落久更是生性謹慎,今夜的燭火,是他親手滅的,又何來那一把毫無緣由的天火?
而二弟弟花別風對自己的厭惡,可不像是早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那仇恨還新鮮著,自幼體悟了不少人情世故的桑落久能察覺得到。
也就是說,那名道門世家出身的夫人,怕是新近才知道,丈夫在外面有一名老情人,還有一名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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