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啊。
那明明只是普通的話語而已,為什麽卻能戳得他有如萬箭穿心。
好在,他面上向來冷清,不知道痛楚表情該怎樣表現。
至少送走他了,這是好事情。
練如心在山道上等候一會兒,眼見獻祭之時過了,方才起身,封好結界,登上山去。
見到封如故時,練如心並不多麽訝異。
封如故坐在神石之上,翹著腳,垂目注視著他。
“雲中君。”練如心乾脆地撩袍下跪,叩首道,“練如心做下錯事,理當受罰,然而我非凡世中人,此身難受凡世懲處,我願自請懲罰……”
“多余的話就免了。”封如故打斷了他,“我來隻為問兩件事:第一,你一雙眼能看透仙魔之別,勞煩你告訴我一聲,那個黑衣人是怎樣的人?”
練如心想了一想,據實以答:“他身染魔氣,卻是仙軀。”
“第二,他有沒有什麽話、或是什麽東西要托你帶給我?”
練如心又仔細想了想:“我與他見了兩回。一次是初遇,一次是他拖來屍身。臨走前,他說過,如果我殺不了雲中君,可將一樣物品交與雲中君。上次走得匆忙,未曾交還,現在奉上。”
他取出一枚淡青色的卍紋玉佩。
一看到這枚玉佩,封如故臉色登時奇異起來,抓住其上束著的白流蘇,接過來,卻不加細看,便接於懷中,竟是一點都不提防。
他縱身從神石上躍下,正要離開,突然覺得身後落下了點點繁星,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封如故一怔,回過頭去,只見練如心耗盡他剩下的一點點修為,讓幾隻螢火蟲跟上了他。
練如心點一點頭,神情平靜。
這已經是他多年送行旅人上下山養成的習慣,改不掉了:“雲中君,好走。”
封如故也沒有推拒他的好意,搖一搖手中軟扇,選了另一條山路,一步步走下山去。
送走封如故,練如心跪在神石前,誦念完了一整本早已聽熟的神石經。
他送了無數人來獻祭,如今輪到了他自己。
練如心提前預支了自己的心願,因此他省卻了最後一步。
全身心融歸石中之前,練如心腦中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很是簡短,甚至於有些沒頭沒尾。
——風。
他還欠他一陣風。
……
衣上塵揉著略紅腫的眼睛,一路走到山腳無人處,一時不知該往哪裡去。
他逐風而來,生性自由,現在卻失落了前進的方向。
他索性不動了,想等著一陣風過境,為他指明前行的方向。
他立於原地,心亂如麻地等待著,直到一陣大風倏忽自山間卷起,指向西南方向,但風裡居然卷起了淡淡灰雪,宛如石塵。
流風,回雪,石塵。
衣上塵沒來由地心尖一緊,腦中還不及浮現出一個完整的念頭,便已經心神大亂,掉頭按原路衝回了山上。
他連馭風加提氣,將他那點粗淺的修行疾行之功用到了極致,才在一盞茶時間內趕到了山巔。
隔著層層櫸樹,直到看到練如心好端端地站在溪邊,用指尖撥弄掛在櫸樹上的蟬蛻風鈴,似是懷念的模樣,衣上塵才松了一口氣。
……真是杞人憂天。
他好端端的,怎麽會出事呢。
去而複返,衣上塵突然就不想走了。
他不管風要往哪個地方刮了。
只要練如心還願意記住他,他哪怕死皮賴臉一點,也無所謂的。
這樣想著,他籲出一口氣,打算從櫸樹後現身——
就在這時,衣上塵看到,練如心動手摘下了櫸樹上的風鈴,任它一串串鳧在水面上,順流漂走。
衣上塵站在樹後,將練如心的動作全部看在眼裡。
看了一會兒,他突然就不難過了。
世事於此人而言,不過是浮水蟬蛻,順流而來,隨波而走。
自己不過是下趟山的工夫,他便已經要著手處理掃除他留下的痕跡,再無留戀了。
那自己還在自苦什麽呢。
……本是不值得的。
這次,衣上塵走得再無遲疑。
他按照風的指示,朝著西南方走去,就像他來時一樣,順風而行,隨風而動。
在他轉身之時,剛剛從神石中分化孕育而出、還未來得及為自己命名的神之子似是聽到了響動,歪頭看向衣上塵離去的方向,卻只見到了一個寥落又傷感的背影。
他抓住手上的蟬蛻風鈴,又好奇地撥弄一下,隨即將其放入溪流中,任其漂走。
……他初開鴻蒙,隻把這樹上的小東西,當做和樹葉無異的玩具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莫以衣上塵,不謂心如練qwq
第29章 試情玉石
月下, 封如故穿行林中, 步履輕快。
但以他現在的凡人之軀,逛了這麽久的街, 又爬山下山, 很快就累得走不動了。
累了便累了, 他往沾滿夜露的山階上一坐,撐著膝頭喘息一會兒, 才對著天邊一輪圓月揚聲喊道:“喂, 出來。”
相隔五十步遠的樹下,一道身著白金僧袍的冷清身影閃出。
如一踏月無聲, 來到他身後三步開外的階梯上, 便站住了腳步, 保持距離,不卑不亢。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