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袖起手來的荊三釵不解地歪一歪頭:“嗯?”
不知為何,封如故的嗓音有些艱澀:“你去,去。”
羅浮春替桑落久解扣子的手乍然停住,魔怔了似的抬起眼來,注視著床欄上的一處烏黑的木疤。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準確而迅速地領會到封如故的意圖。
荊三釵還沒明白過來:“去什麽?”
封如故又看一眼桑落久:“你去。”
荊三釵總算明白過來,詫異道:“為何?”
封如故深深望他一眼。
多年朋友,過命的交情,荊三釵即使仍是不解,卻也不再多問。
他放下了手來:“……是。我知道了。”
誰想,荊三釵剛向桑落久邁出一步,便被陡然起身的羅浮春攔住了。
羅浮春不看荊三釵,隻死死盯著封如故的側影:“……師父。”
封如故不應,也不動,眼睛還望著荊三釵方才站立的方向,染著桑落久血的手指蜷縮了一些,像是要抓住什麽根本抓不住的東西。
羅浮春表情像是夢遊了,無悲無喜地低喃著:“……師父啊。”
“三釵,你救落久。”封如故轉身,“我有事,出去一趟。”
荊三釵見到師徒二人劍拔弩張的樣子,甚是頭痛,一手搭上了羅浮春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旋即擠開了他,在桑落久身邊坐下,摸上了他的脈。
羅浮春高大的身形在燈影下打了個晃。
或許是燈光,或許是胸腔裡那顆漸漸冷卻的心,讓他看起來迅速瘦削了下去。
“師父。”羅浮春嘶聲說,“我們……我和落久,是不是不配被你愛啊?”
封如故停下腳來,眼望著桌上的一盞長明燈。
燈亮過頭了,灼得他眼睛刺痛。
“你是天縱奇才,是天之驕子。你十八歲時候做成的事情,我和落久或許八十歲也做不成……”羅浮春臉色蒼白,“落久常說,師父這樣的人,總會有一些異於常人之處。我還不很相信。現在我信了,你的異於常人,是你隻愛你自己。我與落久,誰也配不上你的愛。”
封如故沒有申辯。
羅浮春慘笑一聲:“師父,你既不愛任何人,為何要收徒呢?”
他用他從未有過的刻毒腔調,說:“……你就該孤身一輩子啊。”
荊三釵沒有那個閑心勸架,隻頭疼為何在這刁鑽的時候,常師兄不在身側:“浮春,莫要這樣說你師父。”
羅浮春置若罔聞,死死盯著封如故,等他辯解,等他回頭,哪怕是罵自己一句。
但封如故只是在稍稍駐足後,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羅浮春吸了吸鼻子,快速擦掉眼淚,回身在桑落久身邊蹲下,握緊了他從床邊垂下的手。
熊熊心火燃盡了之後,只剩下縷縷青煙。
他木然地望著桑落久被乾涸的鮮血染成赭色的側臉,木然地為師弟許著心願。
至於離開的那個人如何,他管不著了。
封如故在院子裡佇立片刻。
他的骨頭從今天入睡前就很疼,所以應該是要下雨了。
這些年來,只要風變潮了,他就骨頭疼,比專門卜課晴雨的道士算得都準。
……他才二十八歲,就有了風濕症。
封如故緩慢活動著肩膀,眼望著天際被烏雲模糊了的高月,表情看不出是沉重還是輕松,只能看得出,他五官很是明豔,不遜於漆雲下的冷月。
漸漸的,這明豔上覆蓋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獰厲。
毫無預兆地,他驟然騰身而起,雙足踏風,幾步行至五十尺開外,抬手從高樹之上揪下一個人來!
那人甚至沒有來得及反抗,腦袋便被封如故一把捏住。
封如故甚至在他抬眼的間隙衝他笑了一下。
下一刻,哢嚓一聲,封如故徑直扭斷了他的頸骨!
百尺開外,另一道青色的人影見狀,唬得肝膽俱裂。
他未曾想到,封如故剛才在院中的放松,竟是在做殺人的預演了!
他知道,自己若不逃,下一個被一把扭斷脖子的,便是他自己!
孰料,他剛奔出兩步,便覺腦後一涼。
封如故手持“明日”,用劍鞘頂上了他的腦袋。
然而,僅僅是劍鞘而已,就逼得那人軟了膝蓋,噗通一聲跌坐在地。
封如故連看他也懶得看上一眼,隻低頭看了一眼被桑落久鮮血染汙的手掌。
封如故問來人:“剛才,你看見了嗎?”
那人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
封如故:“你可以說話的。”
那人含糊地:“嗯。”
封如故:“看清了嗎?”
那人:“……嗯。”
“他是你的同伴。”封如故問,“你也想死嗎?”
那人不說話了。
封如故:“你們是什麽人?”
那人不語。
封如故:“誰派你們來殺我徒兒?”
那人仍是不語。
封如故把劍鞘從他的後腦移動到他的後心,發力懟了懟,像是一個曖昧的調戲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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