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伯寧駐足一瞬,落花繞身而飛,一時不知是否該對他動劍。
封如故伏在常伯寧後背,微微喘息著,抬眼望向如一時,如一注意到他眼尾延出了一抹妖異的淡紅色。
如一神思一凝,屈膝跪地,將“眾生相”往地面上重重插·入,長發漫卷開來,厲聲呼喝道:“來!”
劍中棲息的厲鬼應聲狂呼而出,萬鬼號出千丈陰風,直卷雲霄,“人柱”威壓匯作絕命狂流,叫吃慣了素齋、念慣了慈悲的僧侶們齊齊變色,壓製得奮力想要上前的柳瑜色變惶恐,雙膝發軟。
在場諸人,無不認為,如一是要駕馭萬鬼,攔下封如故與常伯寧,一盡守寺僧人之責。
然而,封如故隔著千百鬼魅,與如一對視一眼,便洞知了對方心意。
如一眼中的“人柱”,仍是封如故的模樣。
而封如故眼中的“人柱”,則是他乖巧溫柔的小紅塵。
剛被放出的“人柱”見封如故似是身受重傷,低喘微微,焦急地大喊一聲,合身撲來,掀起的湃然靈壓,叫修為稍低的幾名寒山寺弟子雙眼一翻,竟是昏厥過去。
如一微微閉目,對“人柱”耳語兩句。
“人柱”一愣,馬上驅動靈力,再次尖嘯一聲,腥鬼嘯篁竹,使得寒山寺草木無不震動,就連淨遠方丈也無法直視。
然而,這靈力特意避開了常、封二人。
常伯寧回過神來,撿了這空隙,急急向東南方而去。
如一仗劍旋身,望著二人背影,攥緊劍身,森森鬼氣蕩起他的長發,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具蒼白的神偶。
封如故,待我處理盡寒山寺中事,領過責罰,我會去找你。
我不要你的解釋,我只要你在那之前,平安無事。
第112章 流言四起
風陵, “靜水流深”之中。
午後時分, 鍾聲磬韻穿透青霄,驚起萬千林鴉。
桑落久推開窗戶, 恰有一隻飛鴉呀的一聲, 從窗前掠過, 一羽鴉羽飄飄蕩蕩落入硯中。
他輕嗽兩聲,將鴉羽拾出, 放在一旁, 一手抵在唇邊,一手緊握書卷, 凝神聽著古韻不絕的鍾聲。
頃刻後, 羅浮春大手大腳推開門, 端來一碗溫水,內裡盛著一顆半化開的赭色丸藥。
他已換回自家的道門服飾,一襲石青色道袍,難得襯得他眉目挺秀, 氣度穩重。
然而, 一瞧見桑落久開窗, 他便立時急了,朗月清風的氣質一掃而盡,快步趕上前來:“你怎麽下地了?”
桑落久笑道:“師兄,我休養近一月了,哪裡有這麽嬌嫩?”
羅浮春沒敢說,在自己眼裡, 小師弟就是個一觸即碎的琉璃人,得精心、再精心地養著,才不算虧待。
他把湯藥放下,又探身去關窗:“怎麽把窗戶打開了?不怕受風麽?”
桑落久並不作答,細數著鍾聲,指尖在書脊上記錄著鍾鳴的次數。
……已有三聲了。
桑落久答道:“鳴鍾了。師兄可聽說有什麽事嗎?”
“許是午後有集會吧?不外乎是點查人數,或有要事通報。”羅浮春不甚在意,或是努力裝作不甚在意,“你有傷在身,不必去管。我也……不管了。”
桑落久無奈,拉拉他的袖子:“師兄,你莫賭氣了。”
與羅浮春講話時,他仍聽著窗外幽幽回蕩的鍾聲,指尖又在書脊上敲過兩記。
羅浮春一臉的避不願談,一手把桑落久抱起來,夾回了床邊,把他放下:“不說這個。喝藥。”
桑落久坐定,嗔怪地看他:“師兄。我受傷之事,與師父無關。”
羅浮春拉過一把椅子,將椅背朝他,自己則在他對面坐下,左腳踩著右腳鞋幫,失落嘀咕道:“我知道和他沒關系。……可,可哪有這樣的?他只顧殺敵痛快,把你丟給旁人看顧,心中根本是半分都沒有我們……”
桑落久柔和地哄著他:“師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我們不能強求於他。可是這樣?”
羅浮春倔頭倔腦,不肯吭聲。
“等師父回來,師兄還是對師父好好道個歉吧。”桑落久軟聲道,“師兄以往誤會師父,也不是一次兩次,總是這般爭執,動不動便說些刺人的話,實在太傷感情。”
“這次我沒誤會他!”羅浮春委屈起來,“他明明有余力,卻不肯救你!我沒有這樣的師父!”
“師……”
桑落久看樣子還想勸解,但許是一時情急之故,竟驟然大咳起來,扶住胸口,痛苦萬分。
羅浮春蹭地一下躥起來,抱住桑落久的腰把他放平,揉著他的胸口,緊張得什麽似的:“你別急別急,我聽你的,我……會好好同他說話。”
桑落久蜷曲起身子,作急於解釋狀:“不是,我是說……咳……”
桑落久難以為繼,將腦袋抵在他懷裡,發絲凌亂而虛弱地垂下幾綹,無血色的耳垂配著微濕的黑發,隨著撕心裂肺的咳嗽而不住戰栗。
羅浮春大狗似的蹲在床前,嚇得臉色發白,一迭聲道:“好好,我明白。道歉,我道歉的。”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桑落久嗽症自然康復,依偎在羅浮春懷裡微微喘息,耳朵發揮著一心二用的作用,聽著窗外鍾音,指尖猶自不忘敲打計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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