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問他,浮春纏他,他都笑著說,太多輝煌之事了,懶得說,懶得說。
沒想到今日,他會對一個從未經歷過那些事情的人提及當年。
而“遺世”,確實是當今年輕道士們都心向往之的傳奇故事。
關不知也不例外。
“總聽他們說起‘遺世’,我那時入道不久,還未結出金丹,青陽派也只是稍具規模,連東皇祭禮的邊兒都摸不到。”關不知問,“‘遺世’,究竟是個怎樣的地方呢?”
“怎樣的地方……”封如故抬手比劃一下,“一座城池那樣大的牢籠吧。”
……
天下之事,無外乎是一個彼竭我盈。
魔道據正統之位整整十三載,好不風光,各家道門惡紫奪朱,苦魔久矣,卻無力反抗,隻得忍氣吞聲,奉其為正。
待正道再佔上風,魔道便成了過街老鼠。
天下反魔之風烈烈。
得魔而誅之,乃天下大義。
“遺世”便是這群過街老鼠窮盡力量,為自己在天地之間開出的一隻老鼠洞。
無辜之魔和有辜之魔,統統藏匿於此。
但大多數魔道,都覺得自己是無辜的。
這心態的起源,可追溯至前任魔道之主身上。
前任魔道之主九枝燈,一心要將魔道引入正途,於是,他絕血宗,抑屍宗,嚴禁魔道子民擾世,專心修煉。
他在任期間,魔道中怨聲載道,正道更是疑他目的不純,故作姿態,想收買人心。
九枝燈死後,魔道被正道圍攻,由於威力與危害同大的血宗近乎絕跡,魔道在一開始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直至敗退入“遺世”,仍有許多魔道覺得自己冤枉。
十三年前參與屠殺道門的人,自然沒有什麽冤情可訴,但十三年間,也有不少新入魔道的年輕人,他們鮮少作惡,即使作惡,一旦敗露,也被魔主迅速斬草除根。
憑什麽他們也要被人驅趕如豬狗?
因此,魔道之主九枝燈,生前死後,無人感激他分毫。
在九枝燈之後,他的親信孫元洲做了一段時間的魔道之主,但很快被趕下位來。
封如故他們墮入“遺世”之中時,恰好是丁酉統率的血宗狂盛之時。
封如故問關不知:“你覺得丁酉是怎樣的人?”
關不知不假思索:“自是惡貫滿盈之徒!殺我弟子之仇不共戴天!”
封如故托腮反問:“若我說,他先前本是修心宗的,被父母帶引著專參魔道心經,一家都未曾害過人,只在山中靜修,卻因正道誅魔,幾家小道門聯手殺上山來,不分青紅,拔劍便殺,父母兄弟被屠得一個不剩,他因仇而怒,一夜目赤,轉修血宗,得了大成,才蓄意策劃了遺世之變,欲報血仇呢。。”
關不知一時愣住,不知該說些什麽。
封如故含笑:“魔道血宗,修煉全賴人血,危害極大,你知道在道門大舉撲殺魔道之前,有多少人修煉血宗嗎?十有二三。在撲殺之後……”
關不知咽了咽口水。
……不必說了。
現在想找一個修煉合歡宗的,修心宗的魔道,是困難已極。
為求自保,魔道紛紛拾起血宗秘法修煉。
如今,修煉血宗的,已佔魔道中的十之七八。
關不知心有戚戚,但也不服:“這也是他們咎由自取!他們當初收押各家道門,屠戮清涼谷,血債累累,如今不過因果償還!難道報仇還錯了不成?”
封如故心平氣和道:“所以這因果也落在了我們頭上。”
一致對外的誅魔盛舉,讓小道門迅速壯大。
愈嘗到甜頭,便會殺得愈狠,殺到最後,就分不清何為青紅,何為皂白了。
“是非對錯,說不清的。”封如故道,“說到最後,只能以劍相論。誰強,誰便是對的。”
關不知沉默。
封如故又問他:“你知道林雪競嗎?”
這下,關不知答得謹慎了些:“不世門門主,神神秘秘,狡兔三窟。不過似乎道門不怎麽管束他的行動。因此不世門人路過青陽派時,我們也會放松一二。”
封如故點頭,再問:“你知道文忱嗎?”
關不知稍加回憶:“文始門大公子?聽說性情溫和謙卑,是個禮義人。”
“荊三釵呢。”
這名字對關不知來說略顯陌生,不過也能說出一二門道來:“啊……應天川盈虛君弟子?我記得,他與其師分道揚鑣後,離開道門,自立門戶,收錢替各門辦事。江陵千機院,也算是鼎鼎有名。”
封如故再問道:“韓兢是誰?”
關不知卡住了。
他隻記得十年來活躍於世間的諸家道門英傑,韓兢這名字,對他來說,屬實是太過遙遠了。
見他為難,封如故也不介意,隻低笑一聲,念道:“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關不知:“……什麽?”
封如故想,林雪競大概已得到了他揚名天下之願,三釵被認定為離經叛道之人,文始門大公子文忱,
當時是淪陷入“遺世”的眾弟子中數一數二的刺頭,現在卻知禮到甚至有些畏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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