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叢洲盯著深綠的茶水,面上不顯,內心卻詫異不止。明明還是相同的桃花眼,眼神卻與先前截然不同。以前那眼裡充滿算計與忌憚,身前這雙真摯而關切。
皇帝這是搞什麽把戲?他暴虐無度,寵幸閹黨,弄得朝堂烏煙瘴氣。雖小小年紀,狠戾手段卻比攝政王有過之而無不及。
自己身上留著皇帝親手打下的鞭痕,祖墳裡都是皇帝下令誅殺的冤魂。
那樣的昏君,怎會對他如此和顏悅色,在太監面前維護他不說,還紆尊降貴給他親自倒茶。
易叢洲遲遲不接茶杯,這極其怠慢的抗旨行為,陌影卻渾不在意。
三分鍾過去了!
對著易叢洲,他從一開始就用了魅瞳,對方絲毫未受影響,依舊一片清明。
就算攝政王那樣的狠角色,在魅瞳的攝魂下也撐不了太久。
這樣病弱,卻能抵禦魅瞳的攻擊,只有一種可能——魅魔的魅瞳對同族無效,他就是小魅魔。
得來全不費工夫。
徹底確認的陌影喜滋滋的,毫不吝惜臉上的笑容。
魅魔一族關系親近,他的社恐消失得無影無蹤,隻覺親切。
他頭髮未乾,披散著未束發,沒了面具的遮擋,面容具有極大的衝擊力。
易叢洲一晃神,喉結無意識地滑動一下,這才想著去接那杯香氣四溢的貢茶。
陌影卻已將茶放下,徑直抓住了易叢洲的手腕。
“讓我看看你的病。”
這麽病懨懨的可不行,得先將小魅魔治好,再帶他跑路。
兩人相觸時,易叢洲面色一沉,厭惡在眸中閃過,掙脫開來。
沒想到,小魅魔弱歸弱,力氣卻不小。
原主不乾人事,對易叢洲做了不少缺德事,對方現在懷疑他也正常。人找到了就不急了,到時弄到自己身邊來,還怕對方不屑下防備嗎?
病會好的,皇帝位子要讓出去的,小魅魔遲早要帶著跑路的。
陌影沉靜下來,忽而聽到外面的腳步聲。
這皇帝當了個寂寞,差點被攝政王淹死,還半天叫不來一個人,身邊都是一群吃裡扒外的走狗。
皇宮眼線太多,不是說話的地方,陌影壓低聲音,“你先回府,過幾日祭天大典,我找你細聊。”
他叮囑道:“不用再冒著危險接近別的男人了,其他的事交給本少主,你就好好養病。”
什麽別的男人?
什麽少主?
易叢洲掃過對方的笑靨,心中狂狼滔天,忍不住又咳嗽起來,拱手道:“臣告退。”
一邊往外走,一邊咳嗽不停,肺都要咳出來似的。
陌影哪受得了這個,目送他走了幾步,忽然小跑到他跟前,不由分說將手腕上的東西取下,塞進對方懷裡,“這是我的初皮,你隨身帶著,對身體好。”
不給易叢洲拒絕的機會,他又補了一句威脅:“這是聖旨,不能抗旨知道嗎?”
說完便撤。
聲音輕快,眼神柔和,毫無心計,仿若新生。
易叢洲左手捏著透明如紗的「初皮」,右手將已出鞘的匕首塞回衣袖。
剛才皇帝上前那一刻,他腦中的弦斷了,嗜血的渴望暴漲數倍,幾乎壓製不住瘋狂的衝動。
若不是這冰涼的「初皮」拉回了他的理智,皇帝現在已是一具屍體。
病入膏肓,無可救藥。
易叢洲出了皇宮,回到府邸。
夜色極黑,房間卻沒點燈。
他拿出匕首,帶著冰寒之氣的刀尖刺入小臂,血流如注。
血腥味在房內蔓延。
腦中的嗡鳴逐漸停止,他緩緩收了刀,心不在焉地擦乾刀上的血跡。
窗外暗影一閃,一個黑影跪在屏風之外。
“元皎炎進宮了?”
黑影畢恭畢敬地回答:“皇帝聽信閹黨讒言,一早埋伏在禦池邊,還未出手便毒發氣絕。不久後忽然蘇醒,想逃走卻被攝政王察覺,險些被淹死。二人在池中對視片刻,攝政王不知為何放過了皇帝,讓他逃出。”
易叢洲擺手,“盯著他。”
對視?莫非他有什麽攝魂之術。
想起他自稱少主,還有他的「初皮」。
易叢洲用手帕包著將那截手臂長的,隱隱發光的透明之物,將之放在盒中。
是裝神弄鬼還是精怪上身?他嘲諷地想,血海深仇,又豈是裝瘋賣傻可以揭過。
皇帝必須死。
嫌惡地盯著檀木盒,外頭響起通傳聲。
“將軍,太醫院來訪,說奉了皇上之命,來給您看燙傷。”
易叢洲今夜不知第幾次震驚,但他很快蓋過,“就說我已歇下。”
特意遣太醫過來,當真把他放在心上嗎?
鬼使神差的,易叢洲想起對方明亮的眼,拿起那截「初皮」。
就算皇帝送的東西有毒,以他這幅身體,還能到更壞的境地嗎?
皇帝遞給他時,他避之如洪水猛獸,隻觸碰過短短一瞬。
此時握在手心細細摩挲,不僅有光滑的觸感,更有種沁人心脾的冰涼。
夏日的燥熱被壓下,如蛆跗骨的疼痛也減弱不少,幾息時間,他就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滿身病痛,不知求過多少名醫,皆束手無策。這是何物,竟有如此功效?
理智告訴他該遠離昏君給的東西,可那種從天靈蓋灌入的清涼,將所有痛楚一齊冰鎮的舒適,讓他欲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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