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帳裡充斥著一股烈酒的氣味,帳裡只有趙煜風和管公公兩個人,禦榻上一矮腳檀木案幾上只有一隻雙耳酒瓶和一隻青瓷酒杯,沒有菜。
趙煜風已經喝得滿臉通紅,管公公沉默站在一旁,一臉擔憂,卻不敢上前去管的樣子,見我來,神情有一瞬松懈,卻在望見我背上的人時臉色又變了回去,並一手以寬大袖子遮擋,偷偷朝我做了個“回去”的手勢。
我心裡突然打起鼓來,心想我來幹什麽?來對趙煜風興師問罪嗎?從前我和趙煜風之間多有對峙,都是出於我們兩人之間的私事,這還是我第一次為了別人來主動找他。
心裡正茫然,趙煜風已經注意到我了,紅著雙眼抬頭,衝我招手,說話時帶著明顯醉意:“二寶你過來,朕正想找你,你就來了,管叔,傳些吃食來……二寶要吃東西。”
我搖頭,步履沉重地慢慢靠近幾步:“我不吃,不餓。”
趙煜風定定地看著我,忽然眼神一凜:“你背上背著個人?誰?”
我:“吳貴寶,就是那次被成田軍欺辱之後跳了河,被救上來之後,今天又被那些畜生……”
“你把這個晦氣奴才帶過來幹什麽?”趙煜風眼神暴戾起來,緊攥著手裡酒杯。
我感到對他這種眼神的陌生,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恐懼感,強裝鎮定道:“皇上,吳貴寶的案子已經定案了嗎?他是被汙蔑的,您不是知道?其他宮女和太監呢?也是一樣嗎?都已經定了是為錢財……”
一聲刺耳脆響,趙煜風將酒杯摔在了榻前的銅熏爐上,碎裂的瓷片四飛,其中一片擦過我額頭,尖銳的疼痛過後,我感覺到有細細的血流下來。
“此案已經定了,孫鴻光那老東西教朕這麽定的,”趙煜風眼裡仿佛燒著黑色的火,陰沉道,“怎麽?現下你一個奴才,也要來教朕怎麽定案了?”
“送他回去。”趙煜風冷冷道。
管公公立馬從禦榻邊過來,推著我肩膀要帶我走,我不甘心就這麽走了,站在原地不動。
趙煜風:“謝二寶!你背上那晦氣奴才再叫朕多瞧上一眼!朕便很難有心情留他一命了!”
我和他隔空對視,咬了咬牙,終於背著吳貴寶離開了禦帳。
“怎的這般有膽子找死!”回了管公公的帳子,他氣得發抖,在我胳膊上狠狠擰了一下,“這種事你也敢去多嘴?平日裡你同他鬧脾氣,你拉我扯你追我躲,仗著他喜歡你寵你,興許還能算情趣!”
管公公壓低聲音恨道:“這種已經讓聖上在外丟了面子的事,受了欺辱的事情,你也敢往上去衝?不要命了?再有一次,別說我了,神仙下凡也難救你!”
我站在原地一聲不吭地聽他教訓,心裡隻想他教訓得對,可吳貴寶呢?吳貴寶怎麽辦?他接二連三被侮辱侵犯,他已經受盡了傷害,現在非但一個公道都不能有,還要背負汙名?
“這人還背在這兒做什麽?你不累得慌?把他送回他自己帳子裡去,別再管了。”管公公又道,拿了張帕子印我額上血跡。
“可是他要人照顧……”血跡剛擦完,眼淚又下來了,我哭道,“那邊的人不會照顧他的,得有人給他上藥,喂他吃藥……不然他怎麽好啊?”
“行吧行吧,背回你自己帳子。”管公公妥協著,把帕子疊了疊,又擦我臉,“咱家說錯了,你除了那捏兩下子的手藝外還有一門好功夫,就是哭!”
我:“可是兒子覺得自己的帳子不夠安全,人多,不方便,乾爹……”
管公公給我擦眼淚的動作一頓,黑著臉,把帕子掖在了我衣襟上,甩著袖子出去,在外帶著火氣道:“給咱家的帳子裡拖張榻來!被子要軟和的!”
吳貴寶睡在了鋪了軟被子的榻上,長睫毛耷拉著,白淨的小臉仍在發燙,我這次學聰明了,沒自己去找太醫,而是使了個管公公帳子裡的小太監替我去跑腿,拿點兒退燒的藥來。
我搬條圓凳坐在榻邊,擰了帕涼水敷在他額頭上。
“貴寶?小寶?你能聽見哥哥說話不?”涼帕子敷著敷著就變熱了,我重新換了張涼的放上去,坐著,看著他臉出神,走著走著神,忽然視線注意到他鬢角發絲上沾著點兒白色的東西。
伸手拈了下來,手指觸感有些不對勁,再一細看,明白是什麽了。
闖進吳貴寶帳子時看到的那一幕重新浮現在我眼前,再加上剛才給他清理時看到的,我無可控制地腦補出了更多惡心的細節與畫面。
想吐,惡心。
第一次見到他受欺負的時候,我沒有那麽大的勇氣去冒險幫一個陌生人,可現在我和他是朋友了,我還想認他做乾弟弟呢,他多乖多聽話,多堅強啊。
哪怕是第一次的時候絕望得投了河,傷心得那樣,可是被救上來之後,我們來看他,他仍舊能笑,願意吃好吃的,開心地跟著我出去玩兒,別人當面鄙夷唾棄他,他也不反擊,可能怕我打不過,也不讓我替他出頭。
他相信周亭會查出真相還他公道,他覺得趙煜風是仁君。
可他得到了什麽?
他又做錯了什麽?要被一再摧毀至此?等他醒過來,我要怎麽和他說?面對這樣的結果,他還能再樂觀起來一次嗎?
“來個人!”我把剛拿下來的帕子扔進了盆裡,起身。
“謝公公?”一個小太監掀簾進來,眼神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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