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椒目睹一切,大概能明白自己當初在師叔們眼裡是個什麽光景了。
但他並沒有過多地為這幾位前輩感慨,他更想知道……方才那種一瞬便恍如隔世的感覺到底是從何而來,他覺得他應該與葉紅鶴聊一聊。
葉紅鶴大概是對沈謐的興趣更大一點。
小老頭被自家的徒孫們丟進山行塔後,又安排人把各派的長老都客客氣氣請去歇息去了,才走到沈謐面前。
“非人、非妖、非魔、非仙……卻有一半氣息恍若舊人。你到底是什麽人?”葉紅鶴一手做了個小結界,將探頭探腦要湊過來的蕭椒定在了外面,結界裡空氣沉悶,他聲音曠遠如某種古老的歎息,“外面那小東西,身負天命,又如何同你扯上關系?你來此處,意欲何為?”
葉紅鶴一連問了許多。
沈謐只是刻薄又冷漠地站著,像一棵站在懸崖上、站在大雪裡仍身軀挺拔的松。他不刻意收斂周身氣息的時候,看什麽都像是高高在上的姿態,沒有發瘋的時候,連一身仇恨也仇恨得十分矜持。他是這樣矛盾的一個人。
“我來取回我的東西。”沈謐說,“我不是你哪門子舊人,你若阻我,我也不介意掀了這山行塔。”
他一眼掃到被定在原地的蕭椒,道:“至於那個你說‘身負天命’的小鬼,你該問問你們仙門中人,緣何將我命緣縛在那龍首玉上。”
葉紅鶴閉關太久了,剛出關就馬不停蹄來處理山行塔的爛攤子,對自家門派的事他很清楚,但是別的門派的事他倒還未來得及去了解,一時也沒想起“龍首玉”是什麽個玩意兒。他皺了皺眉,還沒回話,沈謐已經一揮衣袖將這方小結界解開。
長發曳地、長身玉立的男子站在幾步之外,微微回身道:“我現下,還不打算掀了這塔。”
言下之意:“我只是拿我的東西,不與你天風門為敵。”
如果為敵會怎樣呢?葉紅鶴其實心裡也沒底,沈謐破他結界破得輕輕巧巧,連他試探的時候那點“勢均力敵”也是對方收斂許多的結果……
但沈謐那側身負手的身影,又叫葉紅鶴覺得有些眼熟。葉紅鶴把目光移向方才恢復行動的蕭椒,一眼掃到少年修士腰間的滌塵劍,陡然瞪大了雙眼。
第二十三章 你甘心麽
滌塵劍……葉紅鶴是認識的。
沈謐那張臉,他也想起來了。
世事如潮,光陰流轉間物是人非,而滌塵劍卻一如當年。葉紅鶴閉關多年,不太清楚那把劍經過了多少人的手,但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它時,它的主人當年負劍而立的身姿——
那似乎是三千多年前的事了,少年時那些過往葉紅鶴都記不太清楚,回憶裡卻唯有一件事,清晰得恍如昨日。
當時的葉紅鶴大約才七八歲,曾經隨著師父一道前往止禹山,是因為什麽事他不太清楚,他隻記得自己當時差點從山間一條小路上掉下去,有人撈了他一把。那人帶著溫和的笑意叮囑他以後要小心,而後翩然遠去,留下一道頎長挺拔的背影。
那時孩子心性的葉紅鶴並不喜歡修行,去了一趟塵息門之後,他卻悶聲一頭扎進了修行之海。
師長們都道他是見了仙門第一人玉隱仙上之後,開竅了。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連玉隱長什麽樣子都不太記得,卻反而是仙上身側那個溫潤端方的大弟子,永遠成為了他漫漫仙途上追隨的一縷光……
往事紛至遝來,葉紅鶴心裡關於那人的記憶越發清晰起來。
當年玉隱座下的那位大弟子,白衣勝雪,負一柄滌塵劍,眉目如畫,驚才絕豔,整個修真界都道他將會繼承玉隱仙上的衣缽,成為下一任塵息門掌門人。
他想起來那一代的仙門弟子,但凡是見過玉隱仙上這位大弟子一面的,無一不把他當做楷模。
葉紅鶴記憶裡的人,與眼前的老妖怪,長著一模一樣的一張臉。
紅鶴先祖從回憶裡被扯回現實,是因為蕭椒扯了他的胡子——這小孩不知道是不是骨頭沒發育好,走個路都能摔一跟頭,情急之下伸手抓了一把,恰巧抓上了葉老前輩飄逸的胡須。
“骨頭沒發育好”的蕭椒表示很冤枉,他好像是被什麽東西推了一把,這才如此不顧形象地往葉紅鶴身上倒的。他急忙起身,同前輩賠禮道歉。
葉紅鶴捋了捋胡子,並沒有斥責蕭椒,只是緩緩地歎了口氣:因果輪轉,身負天命的小孩手握滌塵劍,而當年攜著滌塵劍的“故人”如今卻像一段六合之外的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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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的一天過去,夜間,沈謐被安排在了歇雲山中某個院子,這院子空曠,也清靜,少了蕭椒這煩人精,沈謐覺得舒心不少。
他選擇了短暫地與天風門相安無事,並沒有硬闖山行塔,倒不是因為他懼怕這塔中禁製,也不是因為葉紅鶴出關。他只是想等一等那個仇人的動作。那片從泥鰍身上扒下來的鱗片能夠讓他對塔中那樣他要找的東西有所感應,山行塔裡的東西還在,那人勢必會再次前來。
“你不讓我知道他是誰,但這是他自己往我這撞的。”他仰頭看著天上一輪缺了半的月亮,不知在對誰低聲說話,夜風絲絲縷縷,像是誰落下一聲歎息。
這聲淡淡的“歎息”裡,一道劍光落下。
“阿謐!你讓讓!”蕭椒的聲音遠遠地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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