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攔在陸續趕過來要來幫忙的修士們前面,一手用一道氣流把他們往後隔開,迎著沈謐身側那些並不友善的氣息,問道:“師兄……沈漓師兄,你打算……濫開殺戒嗎?”
滾滾的光陰裡,那個對葉紅鶴而言一直是一縷光的人,那個當年被他們這一代所有弟子都心甘情願地稱一聲“師兄”的人,那個玉隱仙上的首席大弟子沈漓,這世上或許沒有幾個人還記得這個名字了,連葉紅鶴都差點忘了,但好在他想起來了。
第二十六章 入山行塔
葉紅鶴一聲“沈漓師兄”叫出口,也許是透過這名字找回了一點少年時那種仰慕憧憬的心境,他往前走了幾步,耷拉著的眼皮下一雙眼目光灼灼,依稀還有少時的光彩。
時光最是無情,他們這些仙門弟子也不能永葆青春,如蕭椒那般的少年人修行幾百年,不刻意修身修形還能夠一直維持少年姿態,再長些年歲,不用刻意去修,人的外貌就會自行改變……不入此道的凡人三五十年就能從少年長到暮年,修士可以有幾百、幾千年的生命,但最終也會無可避免地步入“暮年”,天人五衰,飛快老去、死去。
甚至妖魔鬼怪,也都有自己生命的期限。按照這世間現在的靈氣而言,沒有什麽能活上幾千年還能如當年模樣,連幾千年的神木不是都會被雷劈成兩半麽?
他們守著一生修為垂垂老矣,連記憶都不知道散落在哪一年哪一處去了——可葉紅鶴眼前的人依然是當年的樣子。
所以他先前就覺得,沈謐像是故人落在六合外的一段鬼影。
也幸好,這段“鬼影”還沒有忘記“沈漓”這個名字。
葉紅鶴那聲喊剛落下話音,他就看見沈謐目光閃了閃。
沈謐按下了一截受黑氣吸引“蹭”到他身邊的白骨骨架,平淡冷漠,眼中翻滾的殺意卻只因為這個稱呼便散了一半。他深深看了葉紅鶴一眼,說不上來其中有什麽情緒,沈謐這個人向來除了壓不住惡念的時候,是不會輕易流露情緒的。
但他的情緒不外露,卻能“內顯”。
蕭椒在那片鈴鐺裡待著,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瞬息之間,這片被沈謐拿出來糊弄他的風景就維持不住消散乾淨了。空山退場,月光卷走最後一縷鈴鐺聲,而鈴鐺周身的碎光飛到蕭椒身邊,又穿過他落到更遠處,照出了一張殘破陰森的八角台。
八角台有止禹山上觀雲台那麽大,蕭椒離它太遠,沒看清有什麽東西。或許它原本也就空空如也。
更遠一點的地方,貧瘠荒蕪的山巒從灰暗陰沉的天空長出來,繞了一個大彎,像是從天幕裡伸出的一雙要觸摸地面的枯手。蒼穹烏泱泱的,隨時要倒下一樣,那雙“枯手”就那麽吊著,伸向前來,直指八角台,也是搖搖欲墜。
黑霧似有似無地在八角台上飄著,蕭椒耳邊響起了鎖鏈拖地的那種聲音,像是有什麽人拖著鐵索一步一步前行,那人速度並不快,說是走,不如說是挪。
蕭椒恍惚看見一抹白影,他要追上去,被當頭一陣勁風糊了個劈頭蓋臉,險些掀他一跟頭。
而後他被身後的黑暗裡伸出的一雙手扶住。
蕭椒先前並沒有察覺到這裡還有別人,他猛地回身,借著八角台那邊的一點光,看清了這個來扶他的人——還是個熟人——那荒山上本該消散的惡鬼李無。
李無半張臉隱於陰翳,神色卻是平靜無比的,他帶著點歉意看蕭椒:“嚇到你了。”
蕭椒還是有些戒備地跟他隔開了距離,問道:“你怎麽在這?”
“啊,”這問題問得李無有些惆悵,“執念全了,無處可去,只是一想到當年事還未查清,便覺不甘。是他……收容了我們。”
順著話音,蕭椒看到了李無身後,離自己遠遠近近的幾個影子,他們出現得悄無聲息,只是遙遙地用那種平靜的眼神看了看蕭椒,便又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黑暗裡。蕭椒瞬間明白了李無說的“我們”是誰們。
“我怎麽什麽都沒察覺到呢?”蕭椒自己嘀咕。
李無聽到了。
“因為我們現在也算他的一部分吧。”消除了瘋狂的執念的惡鬼輕輕歎了口氣,“那邊是他的禁地,小少俠還是不要過去了。”
禁地。蕭椒被這個詞吸引,沒忍住又往八角台那邊看了幾眼,黑霧兜過來,吞沒了那片荒蕪空洞的場景,而後,又漏出一縷溫柔的光來。蕭椒屏息凝神。
沈謐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那八角台的場景散去,卻變成了另一片景象,是書院陳列,有整整齊齊的矮桌,窗外明亮的日光透進來,樹影婆娑——這與蕭椒周遭陰冷的環境完全相反的一幕,蕭椒再熟悉不過了。
這是止禹山舒卷堂。
不過蕭椒眼前的這“舒卷堂”卻和自己平時聽課的地方有些不一樣,其中坐的人也並非自己熟悉的師兄弟們。他一眼看到其中端坐的少年。
少年模樣的修士一身白袍,擲地有聲:“吾所願,鋤奸懲惡、伏妖誅邪,一往無前,赴死如歸!”
這句話不知道在沈謐心裡掀起了多大的震蕩,它像是滾滾湧起的潮水,在這個結界裡蕩開,又歸於更遠的黑暗。
蕭椒看到那白衣少年,正是沈謐的模樣,只是那人雙眼沒那麽狹長深邃,反而更圓一點,清澈又明亮,透著意氣風發的少年氣質。蕭椒想,他更像是那燒了一半的畫卷中的人,慈眉善目,鮮活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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