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關於仙門各家一開始隆重極了要追討的那些法器,最後也都查明是由汪道安當年自深淵下帶出煉化,投入了海市之中,又機緣巧合流入仙門,由於其承載的靈力過於強大,被各派奉為鎮派之寶。
沈謐聽到這一段時,似乎是笑了一下,只是他很快又自行將那帶著嘲諷意味的笑收住了。
機緣巧合麽?怎麽就偏生那麽巧。
沈漓當年被哄騙著隨周青岩入凡塵下深淵,一開始也是與周青岩約好了的,約的是守龍吟閣下江山龍脈三年。三年期滿,恰是歷劫結束,他便能夠回到仙山上,繼續過他原來的日子。
只是沈漓到死都不知道,他的師尊在他下山的第三日便飄然飛升,留下半面沒能燒盡的殘卷和毫不知情便被委以重任的新任掌門人。天下人都隻當他是個天資過人的凡人,下山歷劫,忘了初心再未歸去。沒有人找得到他,知曉他下落的周青岩也沒活到約定的三年後,這自斷修行的半吊子修士收的唯一一個徒弟心術不正,偷偷潛入龍吟閣的深淵下,做出了種種惡行……
“這解釋真是妙極。”沈謐把懷中的團子放開,淡淡說。
識燈這幾日才慢慢有些恢復,懨懨地往草叢裡翻了個滾,壓下一片柔軟的青草。
“你不信嗎?”識燈問。
沈謐手一伸,原本躺在菜園邊上的鋤頭飛到他手裡,他回憶著蕭椒幾人的用法,試著揮了揮,挖下了他人生……妖生的第一鋤頭。
鋤刃沒入松軟的泥土,帶起來泥土和翻白的草根。沈謐彎下腰就這麽一鋤一鋤地翻著土地,回識燈的是一句不大真心的:“信啊。”
他想,其實這個解釋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給沈漓應有的敬重,將他那沉默委屈的時光翻出來曬曬這人間的太陽,對沈謐來說就已經足夠。
眼見識燈咕嚕嚕滾遠了,沈謐伸鋤頭去攔了它一下。識燈沾了一身泥巴,被鋤頭往回帶了帶,暈乎乎地透過草葉看到沈謐手上化出了一團光。那光裡,造型五花八門的法器隱約可見。
沈謐倏地將攤開的手掌合上,那光沒有完全消失,同那些法器一起由一抹影子化成了實體,變成了……一把灰。
沈謐將他收來的沈漓的骸骨都煉化了,其中附著的靈力盡數被他收走,沈漓身上那麽多的骨頭,到最後也隻煉出了這麽一抔骨灰。
再沒有人會覬覦這把沒有什麽用的飛灰了。
他好像在和虛空中的某個人講話,又好像在自言自語:“這裡確然是個很好的埋骨之地。”
槐樹搖曳的葉子在風裡輕響,仿佛在回應他。
識燈注視著沈謐一捧一捧地填土,隱約覺得沈謐有些奇怪。他報完了仇,那麽輕易便接受了蕭椒來到塵息門,又過去這麽多天,才將這把骨灰埋下。他看著那捧骨灰的模樣,似乎有些不像埋的是自己三千年來執念之源的故人,卻像是在給自己找埋骨之地。
但識燈靈力不濟,現下也只能清醒那麽一小會兒,在草叢裡滾個幾圈就又疲倦了,縮回了沈謐的袖子。它趁著這個機會準備再探聽探聽沈謐的心事,可這一次,沈謐心裡確是空白的。
他什麽也沒想,給小團子的是萬頃留白。
第六十五章 所願得償
蕭椒興致衝衝來找沈謐時,沈謐已經略施了些法術將槐樹下那片土地恢復原樣,連那把鋤頭都被放回原位。任誰都看不出來那樹下新添了一捧骨灰。
蕭椒看起來像有好消息,雀躍著要說什麽,被沈謐先開了口。
沈謐說:“隨我來。”
蕭椒不明所以。
而沈謐向他伸出了手。
跌入那片柔軟如雲的風裡時,蕭椒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學會禦風飛行的場景來。
那時也是在暉月峰這棵大槐樹下,那時他大著膽子一腳踩出去——離開了平穩的、熟悉的地面,周身都是輕盈的,可是無所依憑,心在天上自在遨遊,身軀卻在風裡不停下墜。他情急之下胡亂揮舞了幾下手,但是什麽也沒抓住,只有空濛的一把風和身側寂寂的空響。
澗壑風來號萬竅,盡入長松悲嘯【注】。
在蕭逗破風而來將蕭椒撈起來之前,他恍然覺得自己也化作了風,化作了大地的吐息。哪怕彼時他一顆小心臟都快跳出來了,頭腦卻還在慢悠悠品味墜落的感受。
沈謐扣住了蕭椒的腰身,隻一個吐息間,他已經帶著蕭椒自崖上落入風裡,掠過清澈的山澗,掠過喧囂的觀雲台,掠過高高飛起的仙鶴,而後乘著風輕巧地遊弋入雲。
那雲是雲,又不像是現世的雲,像金子做的。沈謐性格多少有些陰沉,但他不喜晦暗,他喜歡光,璀璨的、炙熱的、刺眼的,最好金燦燦鋪開將整個視線都墊得滿滿當當的。
這片金子築的雲海與滿目強烈到讓人快要睜不開眼睛的陽光一看就是出自沈謐手筆。
蕭椒借著沈謐投下的一片陰影,微微睜開眼去看。沈謐也在看他,是那種幾乎讓人挪不開眼的深情的目光,蕭椒看見自己在沈謐眼中仿佛與周遭的雲一樣發著光。
“阿謐……”蕭椒覺得喉嚨有些乾澀,他不大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有點無措地問:“你這是做什麽?”
沈謐聞言並未作答,只是反問:“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
“啊?”蕭椒眨眨眼,“阿謐,你怎麽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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