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子,還你了。”蕭椒想起來上一次相見時,他拿了小兔子幾塊糖,把這小兔子逗得齜牙咧嘴的,不禁笑了笑,也不知這小兔子現在知道自己才來還糖,又是個什麽模樣。
止禹山上觀雲台正有一場比試,蕭椒上山時,那場比試正進行到最後。有個身姿如竹的白衣郎一劍將另一位挑倒在地,蕭椒遠遠一瞧,勝者卻是周常洺。
周常洺脫胎換骨,想來在修行之路上大有造詣。
“您是……辣椒師叔!”有個小弟子過來撞見蕭椒,又驚又喜,“辣椒師叔回山了!”
蕭椒示意他不要鬧出什麽大動靜,細細一看,這少年郎腰間系的帶子正是暉月峰一脈的。他歎了口氣,想來比他更小輩的弟子裡,也只有暉月峰的會叫他“辣椒師叔”了。
他人一自塵息門除名,如今不過是個散修,但他那養了一眾徒弟的蕭算師弟仍在堅持向徒弟們講自己有個少時混帳的師兄——後來蕭椒問起那小弟子沒見過自己又是怎麽認出來的,才發現蕭算竟然畫了一疊他的畫像,每天把個紙人貼在同塵堂前,叮囑小弟子們如若胡鬧他們神通廣大且神出鬼沒的大師伯看見了半夜就會把他們扔出門去。
這套亂七八糟的說辭竟真把這些小孩唬住了。
再見到蕭算時,蕭椒很難把他同暉月峰滿山小子們的師父這個身份對應起來。畢竟除了背上背一個懷裡抱一個之外,蕭算看起來也還是當時的翩翩少年。
“你這……”蕭椒實在不理解,蕭算怎麽還開始帶孩子了?
蕭算連忙把孩子交給自己的大弟子——看起來也是個半大的孩子,而後激動地跑來與蕭椒說話。
“小辣椒!你終於回來了!”蕭算開口幾欲垂淚。
敘過話後蕭椒知道那兩個幼兒是哪裡來的了,原來是蕭逗出去雲遊尋訪秘境靈物,路上見到被遺棄的孩子,於心不忍撿回了門,扔給了蕭算照顧後人又馬不停蹄地離開了。
蕭逗這些年來去匆匆,浮雲無定,恰如程谷山當年。
蕭椒自然也由此想起師父來,但他頭腦裡終於不再是那個地精扮的師父死在自己劍下的場景,而是想起來那些年來去匆匆總在路上的師父,不修邊幅,隨性自在。
蕭冬正在舒卷堂講課,聽聞蕭椒回山,下了學就翻身飛向暉月峰來。兄弟相見,好一番相顧無言淚千行。他們三人敘過,得了信的邱采白也來了,幾個當年與蕭椒打過賭闖過禍的也都聚過來。
邱采白提議設宴歡迎蕭椒,蕭椒卻說在那之前他須先去探望一下前輩。
飛霞峰上蘇抱雲如今已經是祖師叔級的存在,見蕭椒來,仍是照舊先罰他去把靈圃的草先除了。多年不見,蘇抱雲還是一樣脾氣,當年蕭椒拔光她半個靈藥圃裡氣還沒消乾淨。
蕭椒乖乖除草,除完蘇抱雲就將他趕出了飛霞峰。
她半個字都不想與蕭椒多說,蕭椒卻沒覺得太受傷,反而還很高興。
在蘇抱雲冷臉關上飛霞峰山門的時候,蕭椒心裡賤了嗖嗖想的是:“還是塵息門好。”
蕭椒在塵息門外山腳下,臨著那對半妖兄妹,給自己捯飭了個住處。他掐指一算這裡就是風水寶地,悠閑安逸沒人打擾,想回山看看縱身一翻就到了,世上實在是再沒比這更好的去處了。
幾日後蕭逗匆匆回山,師兄弟幾人站在蕭椒的院子外把正要打坐的蕭椒叫了出來。蕭椒把隨手簪在頭上的半根狗尾巴草摘下來,笑了笑,將他們請進了門。
話到三更,蕭逗終於幾次欲言又止地說出他憋了許久的心裡話:“我一直覺得是我害死的師父。”他看著蕭椒那破破爛爛不遮風也不擋雨的窗戶透進來月光:“師父是為了救我,才被那棵樹抓住的。裹在樹根裡的時候,其實我們每個人的意識都與靈力一起接近了樹中,撐不住的迷失在那些交纏的不知屬於誰的識海中,就會被抽乾淨。所以我知道師父就算被樹纏住了,也一直在想方設法保全我的性命。”
舊事重提,悔恨仍然鮮活,悲傷的大山還是壓在肩上,可終歸是沒那麽尖銳了。
蕭椒想起自己一劍刺下去,那棵樹伸出來的那一段枝椏,眼角有淚滾落。
蕭算吸吸鼻子:“是我,如果我早點去救你們,師父不會……”
蕭冬沉默不語,聽蕭算說完,自己已經泣不成聲:“是我沒能早點從鬼窟窿裡走出來,如果我不怕那些東西,早點找到人來,也不會……”
他們每個人都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師父,這些年都各自懷揣著彼此不知道的悔恨愧疚活著,直到如今,蕭逗提起這一茬,他們才終於有機會將那些憋在心裡的情緒翻出來。咬著牙沒有流下的淚水終於墜下,他們四個人各自剖陳了一夜,最後都縮在蕭椒的小床上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不知是誰說:“師父看到我們如今這個樣子,會覺得欣慰嗎?”
“會的。”蕭算想著自己看暉月峰小弟子們的心情,篤定地說,“一定會的。”
那一夜,蕭椒簷下的燈籠一直亮到天明,蕭椒懷裡的龍首玉隱隱泛光,幾番明滅,天將亮時才終於徹底暗下去。
三日後的夜裡,蕭椒被林中刮來的一陣怪風吹醒。他睜眼,見門外是似山雨欲來,那風將自己房門都吹開了。他起床去關門,卻在簷角搖晃的燈籠下,見到了一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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