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去,不如早去辦完了事,也能早點回來,而且……”瀾澈本想說他好像在睡夢中看見了幼時的記憶,他有一種本能的預感,只要到了瀛洲他就能想起更多的記憶。可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他側過頭,黑亮清澈的雙眸直勾勾看著聆淵,輕聲說道:“其實我一個人去凡間也沒有問題的,你不用陪我,你母妃一個人在這裡,身邊離不開人。”
“無妨,”聆淵道:“皇兄會派人照料母妃,她畢竟是王上的貴妃,不會有人為難她,你不用為她擔心。”
“阿淵,我……”
“怎麽了?”
瀾澈搖了搖頭道:“你的母妃,我是不是曾經在哪裡見過她,她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
聯想起昨日母妃見到瀾澈的反應,聆淵心中也有些狐疑,可母妃自他出生就已經神智不清,瀾澈與自己的年歲相差無幾,來到九幽的時候母妃早就瘋癲了幾百年,若說他們是舊識,時間對不上。
“不能吧,母妃很早以前就嫁給我父王了,從未離開過九幽,你怎麽可能見過她呢?”
“那可能是我想多了。”
瀾澈今日有些無精打采,聆淵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問道:“現在離午時還早,澈兒想不想出去逛逛吧?”
昨夜的夢境壓在瀾澈心中沉甸甸的,如今做什麽都興趣缺缺,又有宸玄叮囑在前,不由焉焉搖頭,猶豫道,“哥哥說最近街上不太平,不讓我出去。”
“沒關系的,有我護著你,你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你那日不是想吃我買的點心嗎?我帶你去,你開心一點好不好?我還是喜歡看你笑起來的樣子。”
瀾澈想了想,終於輕輕笑了,低聲“嗯”了一下緩緩點頭。
*
南北大道旁幽深的暗巷中,鮫族婦人沒有出攤,枯坐在屋前,臉上一片空茫。
她本是被九幽大魔豢養在府中的鮫奴,血脈不純,沒有強大的靈力,匆匆幾百年便年老色衰被主人趕了出來任其自生自滅。幸而遇上太子改革,允他們在城中暗巷謀生。只是如今聽說太子殿下觸怒王上,這些微薄的恩典都要被王上收回。
按九幽王的話說,這個九幽城是屬於強者的九幽城,像她這樣靈力微弱、身無長物之人太多,根本沒有必要活下去。
年邁鮫人掌櫃坐在門前長籲短歎,這時一道熟悉的影子出現在屋簷下,她抬頭望去,認出來者是總來她店裡的三皇子聆淵。他的身後則跟著一名她從未見過的客人,頭上戴著冪籬,朦朧白紗掩去了面容,看那身形似乎是個少年,穿一身不俗不豔的青藍色長衣,衣襟在晨間微涼的清風中翻飛,飄渺出塵宛如畫中之人。
掌櫃只是遙遙地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不敢再看。那人雖然年少,周身卻有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氣息,她察覺到了,既覺得親切熟悉,又莫名覺得敬畏。
這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她一定曾經見過身具這種氣息的人。掌櫃想著想著便出了神,在自己不算漫長的記憶中搜尋這種感覺,直到聆淵遞過來一枚金珠放在她的眼前。
“老人家,麻煩給我來一份五香酥。”她倏然回神,驚覺聆淵小殿下的聲音也有些不一樣了,雖然還是平靜而禮貌的口氣,但是尾音上揚,帶起了些微的恣意明快。
她心中覺得很好,暗想少年人便該活得輕松恣意,風流灑脫,可卻未伸手接過金珠,抱歉地衝聆淵搖頭道:“不瞞小殿下,九幽城要亂了,老身正準備離開這裡。”
“離開?”聆淵有些怔然,脫口問道:“你還能去哪裡呢?”
九幽城地處魔域,被一層古老而強大的結界包裹著,尋常人除非修為極深厚或有王族通天徹底能夠順利穿行三界的天賦,否則輕易無法離開魔域,向來被九幽城大魔視為奴仆的鮫族,此生想離開魔域更是希望渺茫。
掌櫃的眸光閃了一閃,坦然地笑了笑:“我們這一族,雖然很多時候生命或是身體都無法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想回家的時候總是能回的,只看自己有沒有那決心罷了。”
“我聽不明白……”
年邁的鮫族婦人注視著聆淵漆黑明淨的雙眸,慈愛地笑了:“小殿下不是我族之人,又還年少,正是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年歲,老身隻盼您永遠不明白才好。老身還要收拾回鄉的物件,就不與兩位貴客多言了,再會。”
“……”聆淵目送老人回身進屋,轉頭對瀾澈道,“看來我們來得不是時候,今日吃不成了。”
“阿淵,”瀾澈在原地緩緩開口,風吹起他面上的白紗,隱約露出半張昳麗無雙的面容:“她說鮫族連生命和身體的自由都無法掌握,這是真的嗎?我們鮫人一族,在九幽城的境遇真的如此不堪嗎?我從前從來不知道這些,這裡的人分明都對我很友善……”
“友善?”聆淵嗤笑一聲,繼而意味不明地盯著瀾澈不可置信的雙眸看了片刻,心中有一個大膽又自私的念頭逐漸成形,他向前邁出一步,雙掌扶著瀾澈有些單薄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道:“你會覺得自己的人對你友善,是因為皇兄他寵著你護著你。鮫人一脈說到底不過是燭龍王族的俘虜,當作奴隸般豢養在宮中,你不曾見過其他鮫人的慘狀,但你可以看看我的母妃,年輕時那般得寵,到頭來還不是被王上棄置於腦後?澈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皇兄對你不好了,或是皇兄在城中失勢了,你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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