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能隨意移動、視線范圍也終於不再局限於宮殿之中了,他真的能看見了!不是身在虛無縹緲的夢境之中,而是真真切切地用屬於自己的身體擁有了視覺。
“不想看看你自己的樣貌嗎?”聆淵低沉輕緩的聲音一字一句從耳邊傳來,仿佛說話之人不知何時已經近在咫尺。
龍崽一驚,這才意識到他被忽如其來的喜悅衝昏了頭腦,差點忘記自己如今身在別人的地盤。他還來不及轉身,就被人扳住肩膀轉回了身,猝不及防和身後的人四目相對。
君聆淵與他面對面而站,二人的距離近得可以細數對方根根分明的眼睫。
應龍城年輕的王上俊逸非凡,體形頎長,面容深邃而冷峻,一襲赤金王袍襯得他整個人金相玉質,威壓赫赫。
這個人的眉眼面容對剛得到視覺的龍崽來說分明是完全陌生的。但不知為何,當望向他的時候,少年心底竟無端生出一陣異樣的情緒,仿佛本能地想要親近對方。
可是不可以!他重重地閉了閉眼,把心底不由自主生出的親近之意強行壓下。
這人雖說是父王的親弟弟,自己理應稱一聲皇叔,但他也是覬覦阿爹的人,又費盡心機把我擄至此地,必定包藏禍心圖謀不軌!說不定自己眼前所見並非真實,而是這人別有用心的邪術!
可是又有一個微弱的、毫無底氣但無法忽視的聲音同時從靈魂深處傳了出來,無孔不入般地侵入少年的腦識:
可如果這人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呢?他真的是自己的生父,如今這副完整的身軀才是自己的原身。那他的父王和爹親……
他不敢再往下想,就著閉目的姿勢重重地搖了搖頭,仿佛這樣就能驅散心中各種紛繁雜亂又匪夷所思的想法。
“搖頭是拒絕接受真實的自己嗎?”君聆淵低沉磁性的聲音自耳頂傳來,“你在害怕什麽呢?我只是把這一切展現在你面前而已,並沒有逼你接受什麽。來,睜開眼睛看看吧,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說得不錯!少年心想,他只是睜開眼睛看看而已,什麽都不會改變。所見是真實也好、是邪術幻化出的虛假也好,只有當他親眼看見後才有資格判斷。
心念一動,他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正前方不知何時忽然出現了一面巨大的長鏡,幾乎和撐起穹頂的鯨骨一樣高,非金非銀的鏡框上鐫刻著古老的龍紋,而光可鑒人的鏡面裡卻映照出兩道清晰的人影。
他不由自主睜大了眼睛。
這就是他如今的模樣嗎?
鏡中的少年筋骨瘦削修長,五官雖未完全長開,卻也隱約可見成年後華美貴氣的模樣。滿室瑩瑩的珠光中,臉色更是白皙如玉,毫無瑕疵。而在少年的身側,站立著另外一道高大俊美的身影。
君聆淵一襲王袍,豐神俊朗,氣勢威重,冷峻的眉宇間滿是不可侵犯的威嚴。他一手攬著少年稍顯瘦弱的肩,目光透過巨大的鏡面落在鏡中少年的臉上。
龍崽第一次看見自己的模樣,滿目都是難掩的新奇與不可思議。他自幼眼盲,從記事起一身血肉就在不斷枯敗委頓、化為枯骨。記憶中自己就沒有全須全尾的時候,在他很小的時候已經是是半幅白骨模樣,年歲越大,身上白骨化的部位則越多,從面部一直蔓延到了四肢。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生之年能夠看見自己完整而健康。
少年仿佛還是難以相信,猶豫著抬起手撫上了自己的臉,從飽滿的額頂、線條精致的側臉一路往下直到觸碰道兩片濕軟的唇辦後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重新回到眼眸處,他闔上雙眼,二指指腹輕而小心地觸到了自己的眼,隔著薄薄的一層眼皮感受著微微凸起的眼球在眼眶裡遊移。
這種感覺太真實了。他想。如此真切又美好的感覺,即便真的是邪術所造,他今日體驗一番,也算不虧。
想到這裡,少年就著這個闔眸的姿態很輕地笑了一下,露出頰邊兩道淺淺的酒窩,笑容在鮫珠瑩亮的光芒下燦若暖陽,少年人專有的純真和意氣頓時盈滿眼角眉稍。
聆淵一言不發地盯著少年看了許久,仿佛怎麽也看不夠似的,一刻也不願移開眼眸,直到看見對方毫無征兆地笑起來時才回過神來,輕聲道:
“你還是更像澈兒多一些。”
確實。龍崽睜開眼,鏡子裡的少年也跟著睜眼,露出形狀極美的一雙眼睛。他看著鏡中的自己,又想起這幾次在這座宮殿中看到的,被身邊這個男人抱在懷中的人軀。如果那具無知無覺的人軀確實是仿著他阿爹的模樣來做的,那他確實和阿爹有七分相像……
想到這裡,他又厭惡地皺了一下鼻子,厲聲道:“別那樣叫我阿爹!我想起來了,你都可以仿照阿爹的模樣做軀殼褻玩,說不定我現在看到的身體也是你用邪術造出!我可不會輕易上當。”
“……”聆淵默了半晌才無奈道:“傻孩子,世上哪有這種邪術?人軀再是逼真、和原主再像,都是一具死物,不能承納生魂。你的魂魄之所以能來到這裡,是因為受到了身體裡血脈之力的感召罷了。”
“如果你說是真的就奇了,魂魄自古以來就與肉身同在,何以我會魂身分離?”
聆淵短促地笑了一下,冷峻威嚴的面容不知為什麽看上去有些蒼白。
“你的原身在你出生之前就受到了幾乎致命的傷害。你的阿爹他為了保你性命,將你魂魄取出放入你一直以來使用的那具身體裡。你是我和澈兒的骨肉,我的龍血之力壓製了他的血脈之力,所以你體內流著應龍一脈之血,自然和君宸玄隨便找來的燭龍身軀氣息不合,這才日漸化為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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