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澈徹底彎下了腰, 抵住額角的那隻手轉而覆在唇上。有那麽一瞬間,他能明顯感到自己當年的軟弱和無助,心中不止一次想要毫無隱瞞地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秘密告訴聆淵。
可是最後他還是什麽也沒有說。瀾澈聽見記憶中自己的聲音由無力的掙扎辯解漸漸變成走投無路的哽咽:“聆淵,我……真的喜歡你, 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分明沒有對不起你啊, 更沒有傷害你的母妃。能給你的我已經全都給了你, 再來就真的只剩下這條命了。
即便你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但是刀尖刺進心裡的時候,我也會疼的啊……
你怎麽狠得下心,讓我這麽痛苦呢?
久遠的回憶猶如一記一記耳光,響亮地打在他脆弱不堪的神經上,劇烈的眩暈感和強烈的嘔吐欲望伴隨著記憶席卷而來。一絲絲寒意和令人作嘔的恐懼從心頭竄起。
“阿淵……我喜歡你啊……你怎麽能這樣對我……”帶著絕望喘息的哽咽聲在腦底回蕩,瀾澈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
為什麽他真實的記憶竟是這樣的?
為什麽他記憶裡的聆淵和他的認知裡、一直以來對他極好的聆淵如此不同。
到底他的記憶是真?還是他的認知是真?
瀾澈低垂著頭跪坐原地,雙目緊閉又很快睜開,空茫一片的目光從掉落在地的骨刃一路向前,最終魔怔似地盯著長桌後那片空白的牆面上。
他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似地,摸索著抓起早被自己丟到一邊的斷夢瀟湘,踉蹌著上前,對著空無一物的牆面劈去。
飲過應龍之血的利劍揮砍瞬間帶出青藍色的寒芒劍光,閃電般劈開空白的牆面。刺目的劍光下,雪白的牆面一分為二,露出裡面巨大寬闊的暗格來。
兩具面容相似,年歲、身量略有微妙不同的熟悉人軀並肩默立在牆中暗格之內。它們都擁有著和瀾澈幾乎別無二致的臉,區別只是其中一具人軀面容精致卻稚弱,五官無可挑剔又略帶青澀,身量纖弱瘦削,儼然一副瀾澈少年時的形貌,而另一具軀殼則更接近瀾澈如今的樣貌,身形則挺拔纖長許多,猶如芝蘭玉樹般秀美俊雅,五官亦長開許多,容顏昳麗無雙,氣質高華耀目。
腦識中真正的記憶已複蘇大半,此刻不需肢體上的觸碰也足夠喚醒腦中相關的記憶。
與人軀相關的記憶仿佛就發生在不久之前,翻湧上心頭的時候顯得格外清晰。一開始視線之內仍是漆黑一片,到了後來才開始慢慢有了色彩,可是聆淵低沉迫人的聲音卻始終在耳邊徘徊不去:
“……澈兒你看,這裡有你、有我、還有咱們的孩子和過往所有的回憶,這樣不是已經很好了嗎?”
“留在我身邊吧,忘記過往那些令人不快的記憶……”
“我知道過去的我做了很多錯事讓你很痛苦,但是請你信我,我已經找到挽回的辦法了……很快你就能忘記所有不好的記憶與我和好了。”
朦朧而混亂的記憶中,他清晰而絕望地看見自己被迫吞下那枚傳說中能讓人一忘皆空雪釋丹藥。
……
到底記憶是真,還是認知是真?自己腦中怎麽會生出如此愚蠢的問題呢?他想。
一直以來,君聆淵可以說是從未變過,一直都在用他酷烈殘暴不講道理的手段對待自己啊。一開始剝奪自己身體、行動上的自由,到了現在,竟不惜用藥物篡改性格和記憶,連一個人意識的自由都要殘忍奪去。
阿淵,我忽然有些分不清,你究竟是愛我,還是恨我。多愛一個人,才會不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把他強留在身邊?多恨一個人,才會硬下心來、狠下手來徹底摧毀他的身體、抹殺他的記憶和人格,把他徹底變為任由自己玩弄的傀儡?
更可笑的是,你都這樣對我了,我的心裡竟還留存著對你揮之不去的依戀和愛慕。
偏殿暗格前,瀾澈喉頭終於翻湧上灼人的血氣,下一秒,強烈的暈眩惡心刺激得他胃部翻湧絞痛,瀾澈再也忍受不住喉頭翻滾的洶湧血氣,“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瀾澈殿下,你怎麽了?”始終緊隨其後的墨雲駭然上前,攬住他略顯單薄的肩頭,眼底滿是擔憂,“殿下請凝神聚氣,讓我為你——”
“不必。”瀾澈擺擺手,握著斷夢瀟湘撐起自己的身體,踉蹌著朝偏殿外走去,“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很多事,腦中有些混亂,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就好,墨雲君和疏影公主就不必跟來了。”
梅疏影透明得幾不可見的身影一晃,從霜靖河的鮫珠旁飛身上前,猶豫道:“可是……”
“我說了,別跟過來!”瀾澈瞬間拔高音量,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頓時壓面而來,梅疏影虛無縹緲的生魂之影在半空中陡然怔住。
墨雲回首衝她一搖頭,勸道:“公主,就依他所言讓他安靜地待一會兒吧。他既然稱呼你我疏影公主和墨雲君,說明過往的記憶他已盡數憶起,給他一些時間,他能想明白該怎麽做的。”
“是嗎?”梅疏影的目光投向步履緩慢向宮殿大門緩緩而去的瀾澈的背影上,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可是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啊。”
飲血的斷夢瀟湘劍很快就像劈開偏殿殿門那樣破開了宮殿正門上的重重禁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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