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偏殿更像是一間書房,入殿一眼所見即是白玉鑲金十二扇滄浪雲水畫屏,屏風後的花幾上的粉彩瓶內插著一團盛開著的藍紫色鮮花,一團靈力虛虛包裹著瓶身,始終令瓶中之花維持著盛開至極盛的狀態。
殿中不設床塌和窗欞, 清一色的墨色桌椅、博古書架。帶托泥束腰長桌上空置著毫無墨跡的畫紙,青銅小鼎龍口吐珠, 不見青煙散出, 長桌的左右兩側各立兩座檀木博古架, 其上陳列著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小東西, 桌後空無一物,素色的牆面略顯違和。殿中無窗無熏香, 卻可聞縷縷清幽花香縈繞鼻尖, 許是殿前藍紫色的不知名花朵散發出的清幽香氣。
明明就是很平常的一間屋子啊,有什麽好鎖起來的呢?不知不覺已被墨雲引入偏殿正中, 瀾澈秀麗的眉稍微微一動,隨手撥弄瓶中鮮花嬌嫩的花瓣。
誰知就在他指尖碰上花瓣的一瞬, 腦髓深處立刻漫起數段熟悉又陌生的無緒片段。
十裡長街市井連。容貌昳麗的少年在一個賣花的小攤前彎下腰來。他長得精致好看,眉眼彎彎,專注看著什麽東西的時候,眼睛裡仿佛含著一汪漂亮的清泉。
攤主是個身量不高, 面容樸實的中年漢子, 許是在這海濱小鎮生活了小半輩子都不曾見過如此神仙一般出塵好看的少年, 隻輕掃了一眼呆愣在原地, 半張著嘴,說不出一個字來。
“阿淵,你快來看呀,這裡的花和咱們九幽城的完全不一樣,好漂亮啊。”少年在一簇簇蘭蘅蘿芷中蹲下身來,面容在絢爛的花瓣映襯下浮起一層淡淡的緋紅。
“這世間三界四海九州各不相連,這凡間的花,自然和魔域的不同。”同樣年輕、帶著熟悉的,略微有些淡漠隨性意味的聲音傳來,面容深邃俊逸,還略顯青澀的少年君聆淵出現在看花少年身邊。留心細看還能從他略微勾起的唇角邊窺見一抹淺淡的笑意。
“確實。九幽城裡的花都不太好看,除了金色就是紅色,寡淡無趣極了。”少年說著,新雪似的精致小臉朝著一捧奶白色的蜀葵湊了過去,細細嗅著小絨球一樣的花蕊間淡淡的芬芳:“還是宸玄哥哥送的花兒好看,什麽顏色的都有,可漂亮了……”
聆淵俊挺的劍眉一點一點擰了起來,小聲又不甘道:“他是太子,手握特權,隨時都能遣人出魔域辦事,隨手在凡間拔幾朵花兒草兒有什麽稀奇,又不是他親手尋來的……”
“啊?”少年從蕊蕊鮮花中半揚起頭,疑惑道:“阿淵,你說什麽?”
“沒。”聆淵輕咳一聲,慌亂道:“我是說,如果你喜歡花,我也可以送你的,我送你更好的……”
“是嗎!”少年眉開眼笑,視線在花攤前逡巡一圈,最後落在攤位最裡側一叢從灌木裡生出的、由無數藍紫色小花簇擁成的花團上,“這裡有的我都可以隨便選嗎?”
“何必如此麻煩?老板,攤子上的東西,每樣來一支,包起來帶走。”聆淵隨意道,目光卻一直落在眼前容色姝麗的少年身上。
少年“噗”地一聲笑了出來,越過一地華妍向裡走去,捧起那團藍紫色的花,笑道:“不用那麽多,我只要它就好啦,可以嗎?”
捧花的少年面色瑩白如玉,五官明豔無雙,薄唇一點輕紅,半分不輸懷中鮮花,美得一眼令人忘魂。
“當然可以。”聆淵喉頭一滾,聲音莫名有些乾澀:“老板,包起來吧。——老板?”
花攤之主仿佛早就看呆了,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懷抱鮮花的少年身上,久久沒有動靜。
“我說你發什麽呆啊!”聆淵有些惱怒,一步跨上前去擋在中年漢子和那漂亮少年中間,隔絕中年漢子略顯癡迷的眼神,他蹙眉不悅道:“喂,來活兒了啊,這花怎麽賣?”
“啊……哦,好好好……”花販這才倏然回神,懵然地踮起腳越過聆淵肩頭,不依不舍地望向那少年,呐呐道:“這無盡夏不是什麽珍貴的花品,不值幾個錢的,就當……就當是我送給小公子——”
“這怎麽能行?”聆淵在聽見“不值幾個錢”時狠狠皺了一下眉,接著從兜裡掏出一塊碎銀,隨手塞進那小販懷了,問道:“這些夠了嗎?”
“夠了夠了,一盆花而已,哪裡用得到這麽多銀子,不如我再送……”
“夠了就好。”聆淵對下一句話,轉身不由分說地執起少年的手把人往外帶,走到街道上的時候才有些局促地望向他,不安道:“對不起啊瀾澈,這花不夠珍貴,不比宸玄兄長送你的好……咱們再往後走走,再多看看……”
“怎麽會呢?我很喜歡啊。”少年薄唇揚起,語調中帶起了非常溫柔和煦的笑意:“而且這是阿淵送的花,又是我自己親自挑選的,和其他人送的都不一樣。”
“真、真的嗎?”聆淵的語氣中混雜著期待和不可置信的複雜意味:“你真的喜歡嗎?”
“嗯。”少年一手抱著花,一手挽起聆淵的臂膀,認真道:“阿淵是我最最喜歡的人,所以阿淵送的東西,當然也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啊。
阿淵是我最最喜歡的人……
禁宮偏殿中,瀾澈觸電般把手從藍紫色的花瓣上抽回,按著額角被迫接受腦髓深處翻湧而上的陌生記憶。
這是……我過去的記憶嗎?為什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阿淵不是說,鮫族生來羸弱,外出很容易被各種各樣潛藏的危險輕易殺死嗎?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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