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為經歷過被摯愛逼著親手刺心取血後, 這顆心已經不會再感覺到痛苦了。
原來並不是這樣的嗎……
通天之路筆直向上,聆淵背對著所有人, 踽踽獨行。沒有人看得見他蒼白得觸目驚心的面容,因承受著劇痛而不禁發出的低沉粗喘亦被狂卷的魔風吹散, 足底和掌心一次又一次被利刃割開,刀鋒反覆剔骨刮肉,疼痛猶如洶湧巨浪,一陣接一陣, 永無停息。
黑金長袍被鮮血沁透, 濃重的血腥氣息撲面而來, 血色的刀刃長階不僅凌虐他的肉身, 更在無聲地蠶食他的功法和靈力,靈脈不知不覺間變得空虛,汩汩鮮血從口中噴湧出來。聆淵卻渾不在意,甚至沒有抬袖拭去唇邊的血漬。
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支撐著他強忍割骨刮肉的痛苦不斷攀梯而上。
“……還差一點點……只要再上前一點點……就能結束這一切了……”
“化消一切災劫,為自己過往所做付出代價……才有機會……得到原諒……”
聆淵攀著刀梯,竭力仰頭,試圖越過黑沉渾濁的陰雲望見此道的終點,但是目之所見始終只有插天而入的無盡長階。
只差一點了。聆淵無聲地咬牙,強撐著因劇痛而痙攣的身軀,繼續向上登去,直到靈力、氣力都完全耗空,甚至魂魄都開始因為疼痛而顫抖,仿佛身體裡的根根骨骼、寸寸筋絡都在叫囂著哀嚎。
快了……再上前一步……
每踏上一階刀梯,血肉被無情地割開,鮮血自身體裡湧出,他反而覺得身體輕松、神魂清明不少,仿佛過往所造罪孽的都隨著鮮血從自己身上流泄而出。
這樣也很好。意識逐漸混沌之際,聆淵混亂地想。
若他終能順著通天之路登臨神域化消自己親手造成的災劫,是不是就意味著天道終於洗去了自己的一身血腥?
瀾澈他,會因為自己洗掉了一身罪孽而原諒……不,甚至不需要原諒,只要能少恨自己一點、少討厭自己一點,在往後漫長而寧靜的歲月中,能稍稍憶起一些君聆淵這個人,在想起他的時候,記憶中湧現的也不全是自己當年對他所作的惡行就好……
這樣,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可是剝離掉自己這些年種種粗暴殘忍的惡行,他和瀾澈之間,又還剩下多少可供人回憶的愉悅記憶呢?
算了。聆淵深吸一口氣,在無人可見之處,苦澀而無奈地勉強笑了一下。
你還是忘了我吧。
手段用盡,到了最後還是一無所有,被人厭棄,如此結局,是他罪有應得。
身體機械似地沿著長階步步而上,但是意識卻越來越模糊,終於,就在神識即將徹底消散之際,腳下觸感忽然一變,利刃刺破血肉的銳利痛楚倏然消失,足底的觸感細膩而綿軟。聆淵垂頭望去,只見血色長梯已遠在身後,自己腳下一片松軟純白,不知何時竟已踏上了雲海之頂。
眼前雲海翻騰,無數裹攜著清聖氣息的煙雲飄浮在身側,氣氛祥和而寧靜,很是令人心安。
這裡……就是神域嗎?
強撐氣力攀上成千上萬的刀刃天梯,聆淵踉踉蹌蹌地向前走了兩步,卻難耐渾身上下割骨刮肉的劇痛,原地搖晃略一搖晃,終於不支倒地。
*
濁氣彌漫的九幽王城。瀾澈一手按著胸口,一手撐著結界金色的氣牆,跪坐在地,雙目茫然地望著隱入雲霄的血色天梯。不久前聆淵虛弱難支的身形已經沒入雲層,再不見蹤影。
雲頂之上,會是什麽樣的呢?是和這裡一樣,遍布鋒利可怕的刀刃,還是另外一副駭人可怖的景象呢?
瀾澈胡思亂想之際,撐著結界的手心忽然一空,瞬間拉回他的神識。
本就因為聆淵靈力流失而不斷削弱力量的赤金色的結界終於徹底消失在眼前,身體再無桎梏,瀾澈卻驚駭地睜大了眼,滿面痛苦。
聆淵用血脈之力築成的結界,力量會削弱,卻不會無緣無故消失,在主人沒有現身解除結界的情況下,結界猝然消失便意味著主人的神魂已經散去,徹底無力控制自己的力量……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瀾澈茫然無助地伸手,在空無一物的虛空中徒勞地摸索著。
沒有,什麽都沒有。困鎖他許久的結界徹底消失了,長久以來聆淵縈繞在他身側的氣息也消失了。它們消失得那樣徹底,仿佛一開始就不存在一樣。
瀾澈怔愣地跪坐在原地,良久後才神情恍惚地抬起頭,無助地望向刀山一樣聳立在前方的通天之路。
他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似的,“蹭”地一下站起身來,邁開步子,走火入魔般直朝那長梯奔去。
聆淵是從那裡爬上去的,他一定就在通天之路的盡頭。他這是什麽意思?不顧別人的意願,我行我素地獨自承擔一切?長久歲月來,還是只會做這些自我感動的事,當真毫無長進!
誰要他做這些了?誰要他去死了?哪有這樣的?
淚水從眼角滑落下來,凝成明珠墜下的瞬間,天地間再起轟然巨響。
談司雨狂怒的攻擊戛然而止,傾注渾身氣力支撐護城結界的宸玄眾人和王城之下驚惶不安的九幽城民聽聞聲響也不約而同地抬頭望來。
隨著響徹天際的轟鳴聲,直插天際的通天長階崩然倒塌。一陣“劈啪”亂響,無數染血的刀刃失去支撐,頹然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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