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沉默了數息, 在他掌心落下一個字:
“是。”
“好。”瀾澈略一沉吟,把人扶了起來:“此地起不了傳送法陣。來,我背你下山。”說著竟真的作勢半蹲下身。
聆淵:……
他雖然格外想和瀾澈親密接觸,但臉皮還沒有厚到說服自己讓一身病骨的瀾澈來背他,連忙搖了搖頭,落字:
“傷不重,我能走,怕妖怪,你陪我……”
“你擔心這裡有妖怪?”瀾澈攙起他的胳膊,臉上忽然浮起薄薄一層笑意:“別怕,這裡是凡間很有名氣的仙山,清氣繚繞,祥雲聚頂,輕易不會有妖怪的,方才你看見的那隻大鳥也不會再來了。不過既然是我打傷了你,我肯定會把你平安送到家,不會半路把你丟下。”
他只是淺淺一笑,原本有些清寒的神色驀地溫柔了許多,猶如漫天霜雪倏然化為鋪天蓋地的春漫麗花,好看得讓人不舍移開目光。聆淵就這麽怔怔地望著他的笑顏,直到對方攙著他開始往山下走去。
瀾澈見聆淵不肯被自己背,也不再勉強,二人緩緩步行下山。青瑤山雖是仙山,地勢卻十分險峻,很多路段陡峭曲折,他們二人一個真盲一個假瘸,走起來頗為不易。瀾澈早就習慣了在黑暗中行路,一個人的時候倒也沒覺得這山路有多難走,可眼下身邊攙著個雙腿受傷的凡人,動作竟有些吃力起來。對方雖說傷得不重,可一路上不知是恐懼還是真的沒有力氣,總是往自己身上貼。
少年皮膚上說不上熾熱卻讓人難以忽視的體溫透過二人薄薄的衣料貼上瀾澈的皮膚,竟讓他心下莫名生出幾分奇異又熟悉的感覺……
可是不應該啊,距他離開凡世已有數百年,凡人壽命如蜉蝣般短暫,這個世上早就應該沒有他熟悉的凡人了……
“哎呀——”
“!”
瀾澈想著心事,一時有些恍惚,沒有注意阿綠的提醒,猛地一腳踏空,情急之下發出短促地驚叫,可下一刻,手臂忽然被一道大力拽住,關鍵時刻穩住了他的身形,讓他不至於掉落山崖。
“小心!”少年的筆觸冷凝而利落,一改先前悠然緩慢的姿態,快速在他手心遊移,筆畫間隱隱帶著些許難以察覺的輕顫。
瀾澈沒有多想,稍稍平複了一下錯亂的氣息,歉然道:“對不起,我一時走神……你沒事吧。”
“無事。”聆淵狀似平靜地在他掌心落字,其實臉色說不出的難看。
眼睛都看不見了,怎麽也不知小心,走在如此高險的仙山之上也敢走神。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是如此馬虎大意嗎?君宸玄真是無用至極,竟就這樣讓他一個人走了出來,若是出了什麽事……說起來他方才失神,是在想君宸玄嗎?
聆淵越想臉色越是陰沉、心中越是不甘,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又拽起瀾澈的手,在上面急書道: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高挺陡峭蜿蜒曲折的山道上,聆淵此舉可以說是沒話找話,可他還是固執地一字一句把自己想說的話寫完,仿佛這樣便能佔據身旁這個人所有的心神,讓他抽不出空來去想其他人和其他事。
“你可以叫我阿渟,我單名一個渟字,淵渟嶽峙的渟。”聆淵一筆一畫寫得十分連貫,唯獨在寫到“淵”字的時候頓了片刻,微微側首看了看瀾澈的神情。
然而那時天光正盛,瀾澈的半張臉都籠在耀目的日光之下,聆淵一時完全無法窺視他的臉色。
在聆淵寫完這句話好一會兒,瀾澈才淡淡應了聲:
“哦。”
你想了大半天,就想出一個“哦”字?
聆淵差點不滿地輕哼出聲,可轉念一想,忽然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很多很多年前,他們初識的那段時日也是這樣一幅相處模式吧?一人仿佛有永遠說不完的話,唧唧喳喳、喋喋不休,而另一人總是惜字如金,對方說十句話,他才勉勉強強回他一個字。
只是那時說個不停的人還是少年時的瀾澈,而那個時候的他自己根本不敢相信像雲端積雪一樣光華奪目、風致無雙的瀾澈願和他說話、陪他玩耍……人總是貪得無厭,一旦得到便再也不想失去,那時的他和瀾澈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在擔心對方終有一日會厭倦他,會因為自己無意間說錯的一句話、做錯的一件事而厭惡他甚至離開他,所以他總是不太敢在瀾澈面前說話,以至於過了很久很久,瀾澈還以為他是一個不苟言笑冰冷嚴肅的人……
如今的情境卻是徹頭徹尾顛倒了過來,昔年拘謹膽怯的少年,如今忝著臉沒話找話,而曾經和自己無話不說的瀾澈無論被怎樣撩撥,給他的就只有線條完美卻冰冷的側臉和疏離淡漠的片語隻言……
聆淵:……
這樣下去他要幾輩子才能把和他拜了天地的王妃騙回王城!
“那你呢?”聆淵假裝沒有察覺對方言語中的疏離,死纏爛打般繼續追問:“我該叫你什麽呢?”
“……”瀾澈忽然笑了一下,漫不經心地反問:“你又不能說話,也叫不出我的名字。你只要在我手心寫字,我便知道你是在同我說話,可你知道我的名字後,難道還要在寫正經話之前多寫一個名字呢?所以,不必做無用之事,也不必知曉我的名字。”
聆淵猛地被他噎住了,半張著口說不出話來。他和瀾澈相識百年,最是熟悉對方性格。瀾澈的脾氣算不上溫柔可親,少時嬌蠻可愛,成年後又拒他於千裡之外,雖無和自己抗衡的力量,可一旦自己惹他不快,總會在第一時間用犀利得不留情面的話語反擊。可仔細想來,瀾澈也隻對自己和一些熟悉之人如此而已,在面對不熟悉的外人時,瀾澈卻罕有如此鋒芒畢露、口舌相爭的模樣。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