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澈雪白的寢衣松松披著,衣襟掩得嚴嚴實實,僅能窺見修長的脖頸和些許包裹在胸口上的森然白紗。
“傷重至此,保不住了。”墨雲搖著頭,神情有些戚哀。鮫人以心孕子,本就九死一生,昔日瀛洲王族鮫族中,也鮮少有人願冒生命危險用這種方式生子,可見此法凶險。若非真心愛慕王上,想必瀾澈也不會心甘情願懷上這個孩子,可是真的值得嗎……
墨雲驀然閉上眼睛。
他其實與瀾澈並不熟悉,僅在王上罹患眼疾時和他有過接觸,那個時候的瀾澈殿下風姿卓著,高貴慵懶,可卻稍顯清冷,一雙悠遠清闊的眼眸在望向雙目已盲的王上時,眼尾會微微彎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弧度,波光流轉,萬般銷魂,仿佛化進了世間最澄澈的柔情。
真遺憾啊。
那時的墨雲想,他一定很喜歡王上,可惜王上的眼睛再也好不了了,若是世上有人這樣望著我,我卻看不到、不知道,那該多難受啊……
後來,王上的眼睛好了,可他仿佛還是沒能看明白殿下眼中那麽深切、那麽明顯的偏愛——否則怎會一點也沒有察覺殿下身上的異樣?又怎會容許殿下在自己眼前受此重傷?
所謂眼盲心瞎,不過如此。
“沒有辦法了,這個孩子氣息已斷。”墨雲站起身來,背對著聆淵說,他的面容隱在暗處,聆淵一時看不清他眸中一閃而過的決絕,仿佛下定了眸中決心,他說:“若讓他再留在殿下胸腔中,怕是會危及殿下性命,需要盡快取出。”
他說得殘忍而堅決,不像在討論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倒更像是在決定一件物品的去處。
如果你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的吧。墨雲垂下眼,眸光落在瀾澈安靜的睡顏上,心想:畢竟你在自己都性命難保的時候也不忘凝聚全身衰微得幾乎可以忽略的靈力,護得這孩子最後一縷心脈不散。
本來我該拚盡全力幫你救回這個孩子才是,可是不值得啊。
放眼整座王城,除了王上,誰又能傷你至此?為了一個狠得下手傷你殺你之人受盡苦楚誕育子嗣,不值得。
這個孩子,遭此重創,即便活了下來,以後也會過得很幸苦,你與他骨肉相連血脈同源,定不忍見他病殘短壽,必定會踏遍四海九州為他尋遍延命長生的方法,不值得。
“王上,”墨雲闔了闔目,轉過身來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已恢復如初:“是否取出死胎,還請王上早做決定。”
死胎……
聆淵心中喃喃重複這兩個字,一陣心魂撕裂般的劇痛自他的左胸騰然而生,迅速擴散自他的全身,四肢百骸仿佛忽而失去了所有力氣。
那不該是死胎……那是他和瀾澈的孩子!是瀾澈本來準備送給他的大婚驚喜,是他們本可以抱在懷中、捧在手心,極盡所能偏寵疼愛的孩子啊!怎可以被人輕飄飄地喚做“死胎”?怎可以像個物品一樣任人隨意“取出”處置?
不可以!
不應該啊!
墨雲冷冷的目光把聆淵臉上悔恨交織幾欲心碎魂裂的表情盡收眼底。即便如此,他猶覺不夠,停頓片刻又道:“鮫人產子殊為不易,男性鮫人以心臟生子更是九死一生。若非他們本人有著強烈的意願,根本不可能成功受孕,在懷孕過程中也會本能地保護心裡的胎兒。可是如今……小殿下心脈已失,當真可惜了。究竟是何人如此凶殘可恨,竟對瀾澈殿下下此毒手?還請王上嚴懲此人,以慰夭折的小殿下在天之靈……”
還能有誰?還會有誰!
那個手段暴烈、心硬如鐵、一次又一次深深傷害瀾澈的人,就是他自己啊!
聆淵雙眼重重一閉,一陣腥苦的血腥氣息直湧而上,刹時衝破他的牙關噴湧而出!
“王上!”墨雲佯作驚訝急聲喚道,身形卻一動未動,根本沒有上前攙扶的跡象,甚至在他看見聆淵悔恨難當、口吐朱紅的模樣時,心下還覺得痛快至極。
正當此時,鮫綃帷幔掩映後的高床上,倏然傳來瀾澈再也無法壓抑的沉重咳喘聲。
“不好!”墨雲臉色一變,轉身而去,撥開漫卷著的幔帳,赫然看見瀾澈捂著胸前的傷口,伏在床邊大口大口吐出猩紅的鮮血,而他胸前雪白的衣襟早被鮮血染紅,星星點點的血色從胸口纏繞著的白紗下滲出,宛如新雪之上朵朵帶血的梅花……
“是死去的胎兒壓迫到了心脈,不可再拖延了,必須馬上拿掉死胎,否則殿下性命不保!”墨雲抽出數根半臂長的銀針,迅速扎在瀾澈幾處大穴上為他穩定心脈,同時回首衝著聆淵厲聲道:“王上,殿下情況危急,即便此時施為拿掉死胎也十分凶險,還需要取一秘寶來為殿下護體!”
聆淵急道:“何物?”
“鮫人乃是仙靈之體,自然該用仙家之物護法。”墨雲迅速準備好剖心取胎的銀針和藥具,說:“王城中恰有此物——九鷺香。煩請王上取來此物,待臣施術時點燃此香放在殿中,當可趨吉避凶,護殿下安康。”
九鷺香珍貴,城中僅有的一些被收在聆淵私庫之中,需要本人親至方可取出。
“看顧好他,我去去就來。”聆淵不敢耽擱,低聲交代了一句,便化光消失取香去了。
寢殿中只剩下墨雲和昏迷的瀾澈,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鮫人一脈皆生得妍麗貌美,瀾澈出身王族嫡脈,更是昳麗無雙,如今雖然身受重傷吐血不止,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但仍難掩傾城國色,更有幾分旁人身上難見的虛弱破碎之態,惹人憐惜愛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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