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澈虛弱的聲音果然旁若無人地繼續往下,或許因為他的意識已經十分模糊了,又或許是因為聆淵和他的血脈聯系過於疏遠,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遙遠,斷斷續續聽不真切,聆淵不得不傾注全身注意力,才能勉強聽清散碎的詞句。
“阿淵……沒有想到,臨死之前……我最想念的還是你……我想,大概是因為……直到此刻,我最喜歡的人,還是你吧……”
“不!”聆淵聽見自己慌亂無助的聲音在密密匝匝的樹林中回響:“你不會死的!誰許你死了——”
怪物幾乎可以刺破耳膜的嘶吼就在耳邊,滾燙濁臭的口涎滴得到處都是,在死亡逼近的巨大壓迫力中,聆淵聽到了瀾澈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那個虛弱的、早已放棄一切掙扎的平和聲音,就像很多年前,他們最親密無間時的那樣,略帶著些欣喜和狡黠,認真而鄭重地對他說道:
“阿淵,我要走啦。這一次你再也抓不到我了……”
魔物驚天動地的厲吼聲中,漆黑一片的憶念幻境倏然破碎,化為細碎的煙塵雲霧散於天地之間。
“瀾澈——”聆淵怒喝一聲,猛地睜眼從幻境中醒來。他的目光掠過地面上駭人的血跡,心底裡瞬間升出陣寒徹骨髓的恐懼,順著四肢百骸一點一點攀上腦識。
不會的,這不可能!
他踉蹌著倒退數步,讓自己遠離那片不祥的血泊,喃喃的自語聲都帶著不安的輕顫:“你會沒事的……”緊接著他忽然轉身,鷹隼般的目光在每一棵蒼天巨木後飛快地逡巡。
“瀾澈!”他的聲音高亢而嚴厲,穿透力極強,在接天貫地的密林中回蕩:“我知道你在這裡!別躲了,裝死這一招你百年前就沒有成功,現如今更是瞞不過我!出來吧,我——”
“三皇子殿下。”熟悉而沉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聆淵一怔,下意識轉過身去,看見劍藏鋒站在他身後數尺,平靜地望著他。
劍藏鋒的聲音疏離而冷漠,英俊的面容掩在樹影投下的陰影中,讓人看不清上面的表情:“殿下,你在這裡喊上三天三夜,或者把此地的每一寸地皮都掘地三尺都沒可能再找到他了。”
聆淵的眸光略微一沉,劍藏鋒跟隨他近百年,一向稱呼他為王上,如今驟然改口,不用想也知道在他心中始終僅認君宸玄為主,從未有一日真正視他為王。可他此刻根本無暇在意這些,旋即上前一步,急問道:“你此話何意?”
劍藏鋒冷冷道:“他已經死了。”
此話如同冰霜灌頂,澆得聆淵遍體生寒。他眯了眯眼,冷厲的目光緊盯著劍藏鋒不放,每一個字都像咬著牙從心底逼出來的一樣:
“你以為我會相信?”
“信或不信,都隨你。”劍藏鋒淡漠道:“我只是留在此地告知殿下一聲罷了,畢竟我也曾視你為主。”
“胡言亂語!”聆淵厲聲斥道,長袖一拂,現出隨身配劍。他持劍走來,劍尖直抵劍藏鋒喉頭:“我正愁找不到他,如今看到了你,我卻明白了。定是你奉你家王上的命把他藏起來了吧。我給你一個機會自己把他交出來,別逼我帶兵親上九幽王城!”
“哦?”劍藏鋒掃了他一眼,嗤笑出聲:“帶兵?你覺得如今的應龍王城還有幾人聽你調遣?”
“城中異變魔潮果然與九幽城有關?”聆淵咬牙恨道:“你們在城中製造動亂,就是想趁亂帶走我的瀾澈嗎?”
劍藏鋒深深看了他一眼,輕歎:“三皇子殿下,百年已過,你卻仍如在九幽城時一樣,毫無長進。你不僅對王上一無所知,更對自己一無所知,你根本不適合當王。”
“夠了!”聆淵不耐地打斷道:“我此刻不想聽你說這些,把瀾澈交出來!”
劍藏鋒眼底寒意如冰,他想了想,竟點了點頭道:“好,既然你想要他,我便把他交還給你吧。”說著,他伸手一招,掌心竟捧起根根碎骨。
聆淵看著劍藏鋒遞過來的碎骨愣了一下,心中一閃而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他瞪大雙目向後退了兩步,強忍著頭皮發麻的驚駭恐慌,怒目望向劍藏鋒,沉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死於魔物口中的人,你覺得他的屍身會有多麽賞心悅目?你與他自幼親密,難道辨認不出遺骨上滿是他的氣息?”劍藏鋒的聲音清晰而殘酷,如同一桶寒冰兜頭澆下,駭得聆淵神魂劇震,動彈不得。
他沒有伸手去接劍藏鋒手中的殘骨,只因那骨上熟悉的氣息根本不用親自觸碰也能感覺得到——那確實是他熟悉至極、百世千年而不願忘記的、瀾澈的氣息。
“你胡說!”數息後,聆淵回過神來,微眯起雙眼一動不動地望著劍藏鋒,仿佛要從他冷若寒冰的面容上窺見幾分破綻。
“不可能的。這必定是你和君宸玄聯手所為,他不可能死的,即便是鮫珠中的記憶也沒有……對了,鮫珠!”他難以置信地喃喃碎語到一半,忽然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地回過神來,從懷中捧出方才從血泊裡拾起的細碎鮫珠。
鮫珠碎為許多辦,形狀不一,每一辦都被細心地擦拭掉表面的血跡,在聆淵掌心發出熠熠光彩。
“瀾澈的鮫珠和常人不一樣!”聆淵心緒稍定,語氣鎮定強硬得仿佛想要說服自己,“我從未見過破碎至此的鮫珠,並且憶念幻境竟是一片漆黑。這顆鮫珠不對,定是你們偽造之物!”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