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新傷,傷處皮肉微微向外翻卷,可以看出被人緊急處理過,淋漓的鮮血雖已不再從中湧出,傷口卻沒有被仔細包扎起來。正因如此,聆淵此刻才能看見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形狀,繼而悚然意識到——
這道傷、這道傷赫然就是他逼著瀾澈刺心取血時,親手扎進對方胸口的刀傷!
聆淵猶如被九天落雷當頭擊中,從身體到神魂都驚駭震詫得動彈不得,但是這僅僅數息之間,腦中思緒卻變得無比清晰。
他這輩子最最後悔之事,就是當年瘋了一樣逼迫瀾澈刺心取血,如今想來隻覺當時猶如被蠱惑了一樣,理智完全被暴怒淹沒,輕易做出令他至今都痛悔難當的決定。瀾澈離開後的近百年,他時常會在腦中想象勾畫自己當時手持利刃的猙獰醜態,那副模樣繼而會在每個沒有瀾澈的日子裡化作逼命心魔日夜折磨他,直讓人心裂欲死,延宕百年而不滅。
那時,瀾澈剛被他所傷沒多久就拖著一副重傷之軀打開空間裂隙逃往九幽城郊荒原,後來他雖立刻追了過去卻始終沒有找見瀾澈的蹤跡,最後隻得到了劍藏鋒口中的瀾澈遺骨。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如何肯信瀾澈就這麽死了?可是九幽城自此沒入魔域深處,遍尋不見蹤跡。如今想來,瀾澈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君宸玄帶回九幽城的。
很快,另一個念頭在聆淵腦中升起,頃刻間佔據了他所有的神識,一顆心隱隱顫動起來:
當年瀾澈之所以能從他眼皮子下逃出,是因為那個時候他去開了私庫取藥引,而他去取藥引則是因為墨雲君告訴他瀾澈心裡懷著他們的孩子已經活不成了,必須盡快取出。可是還沒有等他取來藥引,瀾澈就逃了出去被宸玄帶到了九幽城……
那麽,方才瀾澈那句不明就裡的呢喃中的“救他”指的會不會就是當年那個孩子?
聆淵神魂劇震,滿心驚痛中隱隱生出幾分微弱的、不敢宣之於口的期待。他望向奄奄一息的瀾澈,目中閃著明昧不定的眸光:所以,方才瀾澈求君宸玄所救的人……是他們的孩子?他眼下身處的記憶並不是像他一開始所想的那樣,是瀾澈憶起生下君宸玄之子時的記憶,他此刻看見的、瀾澈竭力保全的孩子,是他和自己的孩子!
對於那個不曾謀面就被宣告夭折的孩子,聆淵本沒有太過熱切的期待,但是意識之境中的瀾澈顯然對這個孩子十分期待,必定會想盡辦法讓他平安出生,所以,他下意識喚起的記憶必定是他曾平安順遂誕下孩子的記憶。
腦中紛亂的思緒仿佛瞬間沸騰起來,與此同時,心底那個難以置信卻又暗自期待的想法也漸漸明晰:也就是說,他和瀾澈的骨肉當年可能並沒有死去!
是了。聆淵長出一口氣,竭力從紛亂的念頭中理出更多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他雖嫉恨君宸玄,卻不得不承認君宸玄是一個道貌溫然、清正端方的君子,數百年來更對瀾澈一往情深,如果是瀾澈開口相求,無論是什麽請求他都不忍拒絕。他了解君宸玄,瀾澈的請求他必定會豁盡全力辦到,即便這個孩子是情敵之——
然而下一秒,君宸玄卻霍然開口,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異想天開的奢望。
“不行!”宸玄兩隻手按住瀾澈的肩,他的動作講究又小心,力道恰到好處,既能壓製瀾澈的身體不讓他掙扎亂動,又不會真正傷害到他。
“你的傷勢太重,根本受不住刨心生產之痛,我不能答應你!”宸玄的目光落在瀾澈冷汗淋漓的蒼白面容上,他的神情很溫柔,可他的話卻不留一絲余地,“你方才已經聽到針絕君的話了?他……你們的孩子,身體毀傷得太嚴重,即便生下來也不可能活下去的,你又何必……”
“哥,我求求你……他是我的孩子,我舍不得……我不想眼睜睜……看他死掉……”瀾澈的聲音已經虛弱到了極點,話語裡卻有著前所未有的決絕,“他沒有了,那我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你!你是在威脅我嗎?”君宸玄的脾氣向來很好,為王多年早已喜怒不形於色,罕有如此聲色俱厲的時候,他深吸一口氣,終於強壓下想對瀾澈發怒的衝動,耐心哄勸道:“澈兒,莫要任性!只要養好了身體,以後還會有其他孩子的,你要聽話……”
“不……”瀾澈身體被按得死死的,搖頭哀泣道:“不會再有了……即便有,也不是這一個了,也不會是……我和阿淵的孩子了……”
君宸玄愣愣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瀾澈大睜著的雙眼一片空茫,他看不見宸玄臉色複雜難言的神情,可聆淵卻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深深的遺憾、不甘和無可奈何。
“澈兒,你果然還是更喜歡聆淵多一點啊。”君宸玄極輕地歎息一聲,可是這時的瀾澈已經再也支撐不住,意識陷入半昏半昧之中,連帶著聆淵眼前也陣陣發黑,所處之地開始明滅不定——那是境主的記憶開始模糊,憶念幻境就要崩塌的征兆。
這個時候,只見君宸玄忽然站起身來,深深看了一眼瀾澈,低啞著聲音道了句:
“澈兒,沒下次了。”
我能給你的已經都給你了。我自認為不是什麽善心泛濫的爛好人,付出了也希望能有回報。你覺得我趁人之危也好、挾恩圖報也好,這一次,是我最後一次應允你近乎無理的請求,但是作為回報,你只能永遠留在我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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