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又對聆淵道:“既然是這位帶著孩子的公子先來的,小店只能先招待他們二位了,這位客官還請移步其他店吧。”
聆淵的目光始終沒有從瀾澈臉上移開過。他本就不想與瀾澈分房而睡,他們能在一起的時間滿打滿算都只剩下這最後一路了,此時哪怕只有一分、一秒無法得見心愛之人,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可怕的浪費。
可惜瀾澈根本沒有回看他一眼,更沒有開口替他說話。掌櫃雷厲風行,眨眼間就已經叫來小二準備領著瀾澈二人上樓,同時用一種“你怎麽還不走的”的表情禮貌而不失戒備地盯著聆淵。
聆淵苦澀又無奈地笑了一下。他有的是辦法能讓瀾澈與他同處一室,即便這個時候從客店裡走出去,他下一刻就能悄無聲息地折回瀾澈房間,根本不會驚動任何人。
但是這種蠻不講理的霸道手段瀾澈必定不會喜歡。他早就告誡過自己,從此往後,再不做任何會讓瀾澈不悅的事。
“可是我不想離開你。”最終,他還是在瀾澈轉身的一瞬伸手去捉住對方的袖擺。
“我不用休息的。”他深邃的長眸睜得很大,一錯不錯地盯著瀾澈看的時候,竟有幾分卑微的、懇求的意味,“你讓我和你住在一處,我保證什麽多余的事都不做,我就坐在一旁看著你……”
瀾澈側過頭,似笑非笑道:“那豈不是更可怕了?何況你已經看了一路,還沒有看夠嗎?”
聆淵在他的視線下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和片刻前凌遲邪修的奪命魔君仿佛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他的視線緊緊掛在瀾澈淡漠的臉上,下意識道:“不夠的,千年萬載都看不夠。”
瀾澈一眨眼睛,纖長細密的眼睫輕輕顫動,澄澈的眸子探究似地在他身上打量,過了好一會兒才無聲地移開目光看向別處。
他……果然還是不想與我待在一起。聆淵失望地垂下頭,卻在此時聽見瀾澈的聲音從旁傳來:
“其實也不算陌生人。”
瀾澈側過身子對掌櫃的道:“這是我的一位故人,吾兒年幼,故不曾與他見過面,且他長得凶神惡煞,孩子這才將他視做壞人。現下天色已晚,外邊怕是不好再找地方落腳,不如就讓他與我同住一晚吧。”
他說話的語氣輕柔和緩,聲音又溫和動聽,猶如春風拂面令人心生親近,掌櫃不禁笑道:“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小店的房間足夠寬敞,裡間有大床,外間還有臥塌,我再讓人在塌上鋪好床褥就能睡得很舒服,客官只需要再付一點兒被褥換洗費就好。”
“如此甚好。”瀾澈一點頭,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聆淵,隨即抱著雙臂一言不發站在原地。
聆淵怔怔然回望他,半天沒有反應,直到客棧掌櫃略顯無奈的疑惑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掃視,輕而尷尬的笑聲響了起來:“那……二位客官,誰來把房費費結一下。”
聆淵這才如夢方醒,急急忙忙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放在櫃台,迭聲道:“我來我來。”
“這也太多了。”掌櫃掂了掂那枚金錠,為難道:“五百文足夠了。”
聆淵歡喜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線,毫不在意:“我今日高興,多出來的部分就當是我請店裡的客人們喝酒。”
掌櫃抹去額頭的細汗,笑道:“那得喝多少年的酒,這些金子都夠買下小店了。”
“那就當我存在貴店,預付往後的費用……澈兒,你說好——”聆淵喜上眉梢回頭去看瀾澈,誰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見他已帶著孩子隨客棧小二走在樓梯上了。龍崽跟在他身邊,恰好轉過頭來,無聲扔給了他一個“別在這裡丟人”的眼神。
*
最後一間客房位於頂樓,相當寬敞,分為內外兩間,以一扇屏風隔開,設施齊備。聆淵進來的時候,店裡早就準備好了香湯供客人沐浴。
引他前來的小二輕掩上門退了出去,外間便只剩下龍崽一人晃蕩著兩條小短腿坐在八仙桌旁,神情防備地盯著他看。
與此同時,客房中的屏風上正影影綽綽映照出瀾澈的身影。
那條身影的線條流暢而優美,投射在寬大的屏風上猶如一幅昂貴的水墨丹青,一舉一動都極是攝魂蕩魂,令人忍不住移開目光。
聆淵的目光像是黏死在了那道身影上,腦中有一瞬間魔怔般的空白,腳步不由自主上前邁出一步,本能地想要越過阻擋在他們面前那一層薄薄的屏風。
“喂,幹什麽去?”冷冷的呵止聲響起,他恍然回神,目光又在屏風上留連片刻才戀戀不舍移了開來,垂頭看向自己面前——幼童模樣的龍崽仰頭盯著他,一臉不客氣道:“我阿爹正沐浴呢,你可別想偷看啊。”
“……抱歉,我一時失神,再不會如此了。”聆淵衝他歉然笑了笑,與他面對面而坐,目光卻越過他一眨不眨地看著被屏風映照出的、令他魂牽夢繞的剪影。
真好啊。他心滿意足地想,自己此生惡事做盡,靈魂血腥又汙濁。魂魄散盡,消湮於世,與心愛之人再無相見的機會才是上天應該給他的懲罰,可是如今他非但全須全尾地再臨人世,還能與瀾澈見面說話,這樣靜默地看著愛人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像是上天對他的眷顧。
如果能一直坐在這裡看著他,那該有多好。
“……你那是什麽眼神啊。”或許是他盯著瀾澈側影的目光太過灼熱渴望,終於引來龍崽的不安。小小少年略微挪動了一下身體,直愣愣地挪動到他面前,嚴絲合縫地擋在他和瀾澈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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