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光襲來的刹那,聆淵心底湧上的第一個想法是:自己怕是被此地的結界給彈出了。
那陣突如其來的暈眩感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瞬息,聆淵腳下一頓,又踏上了堅實的路面。
眼前的白光也已消失,聆淵還是不敢睜眼。當初說好的,瀾澈只允他再跟一路,如今瀾澈既然已經回了瀛洲,是不是意味著他被阻隔在仙島之外?自己一睜眼,面前就再無瀾澈了呢?
“閉著眼睛站在這裡是什麽意思?你也喜歡站著睡覺?”龍崽狡黠揶揄的聲音忽地響起,像是一道驚雷落在聆淵天靈蓋上。
他下意識睜開雙眼,首先看見的是沙灘盡頭一座華美瑰麗的城池,懸空建於浪濤洶湧地海面上,白玉砌牆,琉璃金頂,珊瑚明珠裝點之下,整座城池華光燦燦,熠熠生輝,仙氣氤氳,宛如福澤優渥的天上宮闕墜入海上。
龍崽站在前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和瀾澈如出一轍的眼眸裡噙著戲謔的光,而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瀾澈正背對著他和兩個熟悉的故人交談。
那二人一男一女,男子溫潤秀雅,文質彬彬,通身上下一幅不緊不慢不疾不徐的溫雅氣質,正是墨雲君,而站在他身旁的女子——聆淵不由自主睜大了眼睛:
那女子生得一張姣美妍麗的臉龐,雲鬢高挽,紅裙迤邐,身形修長纖細卻頗有氣勢。
是梅疏影。
梅疏影厲害的口舌更勝曾經,此刻抱著雙臂睨著瀾澈不滿道:“殿下此去無久,屬下還以為殿下早就不記得回仙島的路了。”
瀾澈溫和地笑了笑,還沒開口說話,一旁的墨雲先道:“不過一百多年而已,比上一次悄沒聲地就消失了三百多年,這一百年根本不算什麽。”
“左右城裡的活兒都是我在做,你當然覺得沒什麽。”梅疏影輕哼一聲,後面再說了什麽,聆淵已經無心再聽。
先前他魂魄殘缺,陷落在一片黑暗中,不太能感受到時光的漫長,而今聽到他人口中言語,才知道已經有無數個百年匆匆而去了。
原來,他已經離開瀾澈這麽久了嗎?
“……小殿下,怎麽過了一百多年,你還是不長個呢?”像是為了發泄這幾百年來的不滿,又對瀾澈沒有辦法,便肆無忌憚地欺負龍崽,引得明明有著幾百歲高齡靈魂卻不得不委身在細胳膊細腿的小身體裡的龍崽滿沙灘追著她打。
“頑皮。”瀾澈無奈地笑了笑,轉而對墨雲道:“帶他們先回去吧,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與故人一談。”
聆淵看見墨雲向自己這裡投來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還沒來得及細想,小腿肚就被人猛地一撞,原是四處跑鬧的龍崽蹦蹦跳跳間不小心撞到了他。
“抓到你了!”梅疏影拖著長長的裙擺,身手依然矯健,纖細的手臂一撈,眼疾手快地把龍崽從聆淵身後拖了出來。
聆淵張口又閉上,猶豫再三,最終還是開了口,輕聲喚道:“疏影,你……還好嗎?”
梅疏影環著龍崽的腰,不顧形象把人扛在肩上,對聆淵視而不見,頭也不回地往沙地盡頭華美莊嚴的城池走去,口中發出陰森森的壞笑:“小龍兒,一百多年沒見,想必很想念我的手藝吧。來,姐姐帶你回宮,親手做沙蟲宴喂飽你……”
“???我沒有!我不要!”可憐的龍兒被掛在梅疏影肩頭,喊叫聲震天響:“誰想你的黑暗料理了!阿爹救我啊——”
瀾澈沒有去救他,而是掩去了眼中的笑,慢慢走到聆淵身邊。
孩童的尖叫聲漸漸遠去,空曠的沙灘上很快又恢復一片死亡般的寂靜。
聆淵低頭看著腳下的茫茫細沙,過了很久才抬起頭,衝瀾澈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尷尬道:“梅疏影她……怎麽不理我。”
瀾澈的聲音淡淡,下巴微揚,側臉在天光下露出一道很好看的弧線。
“大概是還沒有原諒你。”他說。
聆淵“哦”了一聲,一句“那你原諒我了嗎?”始終掛在喉頭,吐不出來,更不甘咽下。
二人無聲對峙了許久,直到瀾澈終於開口道:“我到家了。”
終於,還是到了分別的時候嗎?
聆淵心中苦澀,一瞬間不知該按照約定立刻離開,還是繼續腆著臉賴下來,最後他選了個折衷的辦法,無話找話與瀾澈說話,試圖拖延離開的時間。
事到如今,能多看他一眼,都像是白撿來的一樣。
“瀛洲仙島不是很久以前就被宸玄拉進魔域了嗎?怎會出現在此地?”他胡亂問道,其實只是想與瀾澈多說說話,根本不在意答案。
瀾澈卻答得很認真:“宸玄說,仙島終究不屬於魔域,更不屬於九幽城,當年前任城主強行霸佔掠奪瀛洲地脈之力已是逆天之舉,他不可一錯再錯,便耗費修為打開魔域和凡間的通道,將瀛洲送了回來。”
聆淵點點頭,黯然道:“他很好,那你——”
“我也很好。”瀾澈打斷他,平靜道:“宸玄已經向我求婚了。”
聆淵的表情一滯,苦笑道:“你說過了,不必再重複……”
瀾澈眣麗的容顏一片淡漠之色,聆淵只是看了片刻,心底忽然湧上一陣怯懦的衝動。
他忽然想要逃跑。瀾澈接下來的話,他已經不敢再聽了。
“……那很好啊。”曾經統治一方、想擁有什麽必定會緊緊攥住不放的魔域之主,此生第一次如此卑微地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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