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策垂眸:“孫兒知罪。”
容顯意有所指道:“然思,你是承寅嫡子,是西秦長陵王,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第四十六章
從臘月初到正月末是督公府最忙的時候,每年從中央到各州郡送禮的馬車把前後門兩條大街堵的水泄不通,督公府的總廚房從早到晚不熄火,忙得所有人腳不沾地,連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
今年因疫情之故,倒是沒有哪個不長腦子的上趕著來督公府觸霉頭,但禮總歸是要送的,於是乎他們私下商量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統一把節禮送去了宋予衡在京郊的私宅,禮品清單由朱雀司轉送督公府。
朱雀司每日源源不斷往督公府送裝滿名冊的木箱子,齊湘抄寫名錄清單差點沒把手給抄折了。
讓他們給朝廷捐錢救濟災民時,一個個哭爹喊娘,一個比一個兩袖清風,但在關乎仕途的關系攀附上,那是真舍得花錢,翡翠玉白菜就給街頭兩文錢一顆的大白菜似得,成百上千的往裡砸。
一葉齋地龍燒得很暖,宋予衡看名錄的工夫齊湘躺在竹椅上睡得口水都流出來了,宋予衡瞥了眼魂不守舍的九歌:“你要不放心就去宮門外侯著,我帶湘君去裴府拜年。”
人有時真的很奇怪,明明是宋予衡對他們有知遇之恩,當初也是他把九歌與山鬼遣派去了長陵,可若在心裡真論個親疏遠近,必然是要把容策排在前頭的。
齊湘聽到裴府兩個字一個激靈就醒了,他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我也要去!”
宋予衡道:“你去做什麽?回禮清單列好了嗎?朱雀司的公文可分派下去了?”
齊湘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不帶你這麽偏心的,督公你自己摸摸你的心都偏到哪兒了?我不管,我就要去,再悶在房裡寫一天字我感覺我就要瘋了。”
宋予衡問:“工部尚書韋周是何人舉薦?”
督公府收了這麽多年禮,工部尚書韋周的禮單算是清新脫俗獨一份,土雞兩隻,臘肉二十斤,醬黃瓜兩壇,白菜蘿卜各二十斤,米酒兩壇。
齊湘道:“韋周是寅子榜的狀元,與他同科的譬如刑部尚書李龔埕,晉州總督吳圩,大理寺卿戚無源,翰林院編修謝慈臣,這一榜被世人稱為龍虎榜,督公應有所耳聞。
韋周此人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入仕三十余年,官職越混越低,要不是那幫好友平日裡對他多有照應,指不定還有沒有命在。
升任工部尚書是褚成鍾舉薦的,小殿下代你下得藍批。”
宋予衡展開本空白折子,提筆寫字:“褚成鍾會提拔對他毫無裨益之人?”
“年前京都水道堵塞,淹了乾元殿,工部不僅要疏通水道還要修葺乾元殿,緊接著奉天殿的橫梁又斷了,皇上勒令工部在春祭日前重修完畢,豈料這年還沒過呢,就爆發了疫症,又要臨時修建藥坊、難民營,工部的爛攤子誰願意接?
李龔埕、戚無源上了道折子委婉得提了提韋周,小殿下看到就上了心,褚成鍾人精人精的,順水推舟寫了封舉薦韋周任工部尚書的奏折。
你也知道他這人護短護得人盡皆知,自小殿下去了驍騎營後,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不知怎麽就轉了性,紈絝了二十多年忽然奮發圖強,可把褚成鍾高興壞了,他現在看到小殿下就和看到親兒子差不多,有求必應。”
宋予衡把寫好的折子隨手遞給齊湘:“派個末等仆役把回禮單送到韋府。”
齊湘打開看了眼,都是些家常必備之物。
通往裴府內苑的路穿過梅林,綠萼梅昨晚被落雪壓折不少,廊下掛著不同式樣的紗製宮燈,竹簾卷上去,每條宮絛上都墜著塊紅瑪瑙,婢女掀開厚重的門簾,暖氣撲面而來,擴口梅瓶中用清水供著擠擠挨挨的芍藥花,青檀木花架上蘭花錯落有致。
東西兩面窗戶嵌了四塊琉璃,銀紅色的紗幔被蘭花銀鉤勾上去,院外雪景清晰可見,裴琅接過婢女遞過來的米粥喂至聞溪唇邊,她靠著軟墊抵唇咳嗽:“我自己來。”
裴琅撤回手,水晶簾動,聞溪看到宋予衡驚喜的從床榻上起身,裴琅輕按住她:“你身體還很虛弱,靜臥為宜。”
聞溪免不了對宋予衡噓寒問暖,裴琅數了數加起來有五十八句,比她到裴府後說得所有話加一起還多,宋予衡幫她掖了掖被角:“我多大人了,能照顧好自己。”
聞溪笑笑,經此大病,她身體虛弱的厲害,不過說了些話身上出了一層虛汗,她長睫遲緩地眨了眨,從枕下摸出幾張折好的宣紙,裴琅面色瞬時變得不太好看。
自容策醫好了聞溪的疫症後,她便開始晝夜不分,根據血的藥性來回修改藥方。她硬撐著虛耗,發了兩次高燒,裴琅心疼的要命,想勸又不敢勸。
昨日她又以身試藥,一晚上高燒不退,裴琅到現在心裡還憋著氣:“我去書房批複加急公文,你們慢慢聊。”
聞溪望著裴琅離開的背影悵然若失,宋予衡展開宣紙,聞溪解釋:“這張藥方我試過,可用,藥材平價易得,可根據病情讓醫署斟酌用量增減,治療疫症非一日之功,眼下先遏製住疫症惡化方為根本。”
宋予衡托著薄薄一遝宣紙雙手顫抖:“我代西秦百姓謝過姐姐。”
“這本就是為醫者的本分。”聞溪抬手盯著掌心的紋路,“阿予,無論是西秦子民也好,異國百姓也罷,疫症當前,我都不可以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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