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卻死活不肯上榻去,謝時觀心裡受著氣,可面上倒也沒勉強,忍著下腹處的脹痛,恨聲道:“隨你,受涼起了熱,也別怨我。”
沈卻哪裡舍得怨他,他從未怨過殿下,哪怕謝時觀方才那樣要他,他都沒生氣。
他知道的,殿下喜歡新奇的東西,大抵只是一時興起,才會這樣待他,等那新鮮勁過了,殿下興許便會覺得他身子難看,要厭棄他了。
可若是這時的順從,能換得王爺日後對思來的寬待,就是現下要他把性命都交付,他也不會吝惜。
謝時觀松了手,不抱他了,再抱下去也是折磨自己,自顧自折去後頭那小木幾上,倒了杯涼茶,幾口灌下去,卻滅不了心裡的火。
於是殿下便倚在那幾案上,一眼不錯地看著那啞巴的身影,從那寬袍下隱隱透出的踝骨,再一寸寸撕到他後頸,心裡跟著思量著,等那小崽子睡著後,他該怎麽罰他。
沈卻被他盯得如芒在背,隻好悄悄往那窗邊挪了挪,那小窗緊閉著,下頭竹櫃上陳著一隻衣箱,方才叫謝時觀打開了,亂翻了一通,衣袖都掉了出來,垂落在箱邊。
殿下自幼養尊處優,勞他給他找一套乾淨衣裳來,已是他紆尊降貴,再要他將這衣箱整飭妥當,那是不可能的。
沈卻看不得這樣的亂,因此便一手抱著思來,一手將那些被搗亂的衣裳粗略地理了理。
謝時觀帶來的那些換洗衣服沒處擱,也一應塞在他這小衣箱裡,沈卻才下手翻動,便猝不及防地看見了那擠在角落裡的殿下的錦襪,遲遲不敢用手去碰。
心裡悄悄腹誹著,這樣私密的東西,殿下怎麽也好意思隨手塞在這裡?
既不敢妄動,沈卻便挑了件袍子將它遮蓋住了,臉上一直滯著,假裝自己什麽也沒看見過。
可理到一半,指尖上卻忽然傳來了一點奇怪的柔軟,碰起來活像是人的皮膚,沈卻嚇了一跳,不慎驚著了懷裡的思來,這崽子很不滿地嚶了一聲,而後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倒是沒鬧起來。
沈卻有些好奇,再去究其所原,發現那似乎也是殿下的一件外衣,只是那外衣下頭,似乎還壓著張什麽東西。
他的心跳莫名快起來,只要把這外衣翻過去,便能知道那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了。
可潛意識卻給他一種暗示,悄然警醒他,要他不要輕舉妄動,更不要不自量力地去探究。
幾多猶豫,沈卻終於還是探手上前,輕輕地,挑開了殿下那件衣袍。
看清了那底下究竟壓著的是什麽後,沈卻呼吸一滯,整個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張做工相當精細的人皮面具,那樣平平無奇的一張臉,卻熟悉得叫他心怯,叫他惶悚。
沈卻像是不可置信,閉了閉眼,可眼睫卻仍在顫,抖得厲害。
他聽見身後傳來殿下的腳步聲,看見衣箱裡的那張人臉後,謝時觀面色未變,反倒不慌不急地撿起那張臉,放在手裡把玩。
這是請專人捏的,薄薄的一張皮子,卻貴重千金,不僅碰觸起來像極了人臉的質感,倘若貼好了,就算是在光天曜日下,叫人貼近了看,也看不出幾分端倪來。
更何況是在那小屋裡,昏黃燭燈下?
謝時觀之所以留著這皮子沒丟,是因為這事總是要叫沈卻知道的,倘若沒他懷裡這意外,再瞞些日子,倒也沒有什麽。
可有了這崽子,再要扮那個不存在的死士,到時候回了府,也不知道還有多少謊等著他去圓,倒不如眼下就說個清楚。
只是殿下本沒想在今夜說,今日雲交雨合,他隻該同這啞巴纏綿話舊、春風野火的,要動情,也要動欲,卻獨獨不該動腦。
不過既然被迫要同這啞巴提前攤牌,謝時觀也不以為杵,他自認為自己並沒有什麽對不住他的,他是這啞巴的主子,就是想要他的命,他也該高高興興地給他才是。
只是一場無足輕重的欺瞞,連他自作主張在這水鄉裡躲了他將近一歲,他也沒有真要怪罪他的意思,待他已經到了這般寬容境地,這啞巴該知足了。
“做什麽閉起眼?”謝時觀笑起來,“你睜眼啊。”
“睜開眼看看我……”謝時觀逼他看著自己,而後輕車熟路地將那張皮子往面上揉,“是不是很眼熟?”
沈卻怔在那兒,連眼也不會眨了,面上血色盡數退褪去,臉色越來越難看,像張搖搖欲墜的白紙。
謝時觀不喜歡他這樣的反應,因此便狠狠抵上去,壓著他吻,一直把他推到那牆面上,長指往下,而後不輕不重地扼住了他脖頸。
“林榭”時常是這麽對他的,只是比王爺現下下手還要重得多,於是那些被他刻意壓製著的,掩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恐懼,還是被輕而易舉地喚醒了過來。
“熟悉嗎?”他語氣裡沒半分愧悔之意,還是調謔,還在戲弄,“本王就是你男人呀,你就算忘了‘林榭’是誰,也不該忘了把你肚子弄大的人。”
沈卻心裡難受得一絞,像是被無數雙手攥住了心肺,五髒六腑都擰著疼。
他怎麽也不敢想,不敢承認,他的殿下怎麽會這樣卑劣?
所有人是林榭,他恐怕都不會像現在這樣難過,唯獨只有謝時觀。
是他一把將他從那幽深的長夜裡拉了出來,從此衣食富足,再也不必忍饑受凍;是他將他帶回王府,不必在那熙攘的市集裡,當一隻供人挑揀的豢畜;也是他讓他住進蘭苼院,讓他有了一處像“家”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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