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明白謝時觀的起居習慣,可沈卻卻是爛熟於心的。
若是尋常日子裡,這個點謝時觀早該醒了,他午後要讀兵書、品策論,有時也寫幾張書畫,下一局棋,王爺看似荒唐無徑,可在讀書與鍛體上,他是從不犯懶的。
要人候在廊簷下幾個時辰,不許人進去,想也知道,王爺這是有意要晾著他們。
沈卻沒多說,只是抬手一句比劃。
遠志:“大人說,他進去瞧一眼。”
沈卻輕手輕腳地推開殿門,還是白日裡,殿中便燃起了安息香,拐過屏風隔斷,沈卻看見屋內軟塌上斜倚著一個人。
殿中炭火燒得很旺,謝時觀隻著一件單衣,手裡捧一冊書卷,懶懶地垂眸看。
聽見聲音,他眉眼微抬,疏懶地打一個哈欠:“方才去哪兒了?尋常倒不見你這麽愛四處走動。”
他看起來確實是才醒不久的樣子,沈卻緩緩走到他近前,含糊其辭地比劃:“去還點東西。”
謝時觀把手中策論往榻上輕輕一丟,稍稍直起身子:“還什麽?”
不知是不是因為才剛起身,謝時觀身上那件單衣的系帶松松垮垮的,貼身的衣物,料子又滑,他稍一動作,衣襟便稍稍落了下去。
沈卻眼也不敢抬,手上的動作略微有些滯澀:“還幾件年禮。”
謝時觀盯著他瞧,看他一副沒出息的慌亂模樣。故意露出這一片春光要他瞧,他卻連半眼都不敢看。
真是根木頭。
“誰給你送的禮?”王爺繼續逼問。
他素日裡對府中下人的生活壓根不感興趣,因此對於王爺突然的仔細盤問,沈卻顯得有些無措。
若說了實話,因著徐思仙的身份特殊,他不好解釋,可若說假話……他那點拙劣的演技,在王爺眼中,必然是漏洞百出。
“一個……”他抬手,避重就輕道,“一個熟人。”
謝時觀笑起來,狹長的鳳眼微彎,一雙冶豔絕俗的含情目。
“熟人?”謝時觀反問,“本王竟不知你在那勾欄瓦肆裡頭也有什麽熟人。依本王看,你是升了官了,心也野了,要到戲子小唱那兒去嘗一口新鮮勁。”
果然,他去了哪兒,早有人一字一句地報到殿下耳邊了。
沈卻兩隻耳朵通紅,整個人也鈍鈍的,剛想抬手辯解,便聽見榻上的謝時觀忽地又開了口:“那日陳明筠請來的小青衣是不錯,嬌嬌柔柔的,唱起曲兒來像隻鸝哥兒,不怪你魂牽夢縈的,連本王也喜歡得緊。”
他聽不懂玩笑話,只聽得謝時觀說小戲子唱的曲兒很好聽,心裡不免幾分刺痛,他不是酸,不敢妒忌,只是向往。
若他也有一把好嗓子、一副嬌美面孔纖柔身段,會不會也能入得謝時觀的眼?
哪怕隻得一眼貪看,也足夠他余生雀躍歡欣了。
見他沉默,謝時觀還以為他認了,皺一皺眉,心想這木頭人看上那小細作便算了,怎麽又對那千人嫖萬人睡的小唱動了真心?
真是個沒出息的。
卻見他心裡腹誹的這人緩緩抬手,很鄭重地替自己辯解:“屬下和他什麽也沒有。”
“只是他放不下遠志,才時常來,卑職這回還禮去,是要他以後都別再來了。”
瞥見他凝重神色,謝時觀微微一怔,不過片刻,他便再度勾唇笑了,戲謔地開口:“那樣一個美人兒,你可真狠得下心。”
沈卻低著頭,不明白王爺的意思,在他眼裡,沒有希望和結果的事,卻還不清不白地吊著人,瞻前顧後地不肯給出答案,那才是真狠心。
他不像旁人,做不到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當做物件來玩弄,見著妓子小唱,他也無有情欲,只有幾分兔死狐悲的憫然。
沈卻的目光垂在榻前暗紅地衣上,忽然便在地衣一角上瞥見一條朱紅色的穗子,短穗上頭是一隻三角錦囊袋,中間用金線繡著“平安”二字,而那“安”字上,還染了一點血跡。
那是林榭那晚從他那兒搶走的平安符!
怎麽會落在這裡?
大概是他驚訝的姿態太過明顯,謝時觀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也瞧見了那枚平安符。
謝時觀下意識便想伸手探向腰間,但才不過探出半寸,他便止住了動作。
自從那日從沈卻那兒搶走平安符,他便隨手塞在革帶裡,想是方才午憩時解了革帶,不仔細落在了榻下。
雖心裡也是幾分驚愕,但他面上卻波瀾不驚的,沈卻朝他看過來的時候,他還稍一挑眉,裝模作樣地問他:“這什麽,你掉的?”
沈卻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忙俯下身子將那枚平安符撿起,他滿腦子亂麻,偏偏這時候謝時觀又來一句:“拿過來給本王瞧瞧。”
雖然很不情願,但沈卻還是將那枚平安符遞了出去。
“這就是你那日在萬佛寺求的?”謝時觀明知故問。
沈卻很緊張地點點頭。
“不是送給沈落的嗎?怎麽還留在自己身上?”他幾句話便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引得沈卻往其他方面想。
沈卻心跳得太緊,連手語也亂了,磕磕巴巴地比劃著:“求了兩個、那日,留了一個給自己。”
他手勢打得很混亂,好在謝時觀連蒙帶猜的,倒也還能讀懂。
“是嗎?”謝時觀很喜歡看他慌急模樣,還有閑心將那枚平安符在手中把玩了一番,而後才又遞還給他,“那就收好,別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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