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謝時觀家養的一條忠犬,繆黨費盡心思十余年,金銀珠寶、美人小唱,無論是什麽都撬動不了他。
眼看著國舅爺就要把人掐死了,那兩個獄卒對視一眼,忙衝上來將人拉住了。
繆宗平這才松開手,一回身給了這兩人一人一腳:“蠢東西!”
這會兒供詞沒有,也不曾簽字畫押,繆宗平若是就這麽把人掐死了,雁王追究起來,他們監牢上下的人恐怕也要問責。
那位爺可不分青紅皂白,體恤你一個小小獄卒難做,到時候這裡邊天翻地覆都是輕的。
“謝時觀是以為我傻?說什麽持論公允,體恤我膝下隻余這一隻血脈,”繆宗平大笑起來,“我那傻外甥還以為他好心,肯賣給繆家一個面子,其實他早已與那武安侯勾結,可憐我家春羽!”
“稚子何辜阿!”
沈卻冷冷地看著他,他口中那位無辜的稚子,求娶武安侯嫡女不成,便設計殺害了她未婚夫,又同一群混子玷汙了此女清白。
事後這位侯門嫡女絕望至極,一根白綾吊死在了閨房裡。
在他眼裡,好似身死的那位年輕小官不無辜,失了清白被逼死的女子不無辜,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武安侯不無辜。
只有他家那罪魁禍首的狗鼠輩才無辜,多可笑。
似乎是覺察到了沈卻眼裡那一絲輕蔑,繆宗平再怒起來,動不了謝時觀,他還打不得謝時觀養的狗麽?
“你笑什麽,”繆宗平一巴掌揚了過去,“下賤的東西,誰許你直視本官?”
沈卻被這用了死勁的一巴掌打的偏過頭去,牙齒刺破了下唇,嘗到了一點血腥味。
“我再問你,”他大吼一聲,“是他謝時觀看不慣我繆家,派你來刺殺我的,是也不是!”
沈卻抿了抿唇,這回是真笑了,一口血沫吐在繆宗平臉上,他不能說話,眼裡的意思卻明明白白。
殺了他,他也不可能認。
又是一耳光,繆宗平抹了把臉上的血沫,氣得面上的須發都在抖。
“上刑,”他梗著脖子,“賊子嘴硬,不肯認罪,給我把他往死裡打!”
這裡的牢頭也是繆家人,聽見指令,便遣了兩個獄卒去提布袋子,又親自去給繆宗平搬了把椅子來。
“國舅爺,您請坐,”那牢頭笑笑道,“那什麽鞭阿棍阿,打在身上不好看,這布袋子裡裝了石塊,至死身上也不會見一處傷口,全傷在內裡了。”
他一邊說,前頭的獄卒已經動了手。
幾十斤的袋子狠狠砸在沈卻身上,他眉也不皺,生生受了,口鼻裡血腥氣翻湧,五髒六腑像是碎了一樣疼。
“啞巴是不好,”那牢頭道,“慘叫聲也沒有,真沒趣。”
不知是落在他身上的第幾下,那石袋重重一擊恰好落在他心口,沈卻再抑不住,一口鮮血嘔出來,灑在鞋尖半步之前。
滴答濺落,一朵血花。
沈卻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耳邊嘈雜聲一片,忽然什麽也聽不清了。
然而下一刻,一盆冷水便劈頭蓋臉地向他砸了過來,冬日裡,這一盆才化的雪水,刺骨的冷。
沈卻打了個生理性的哆嗦,整個人再度清醒過來,發髻散亂了,冰水順著鬢角被打濕的發,一縷縷地往下墜。
“你尾隨國舅爺,埋伏在萬佛寺內,意圖行刺,”一個獄卒抓起他散亂的發髻,冷冷地,“是受何人指使?說!”
繆宗平這會兒也稍稍冷靜下來了,坐在太師椅上,喝獄卒給他泡好的茶:“你只要認了,就不必再受罪,他們會送你一個痛塊。”
沈卻順著那獄卒的力道仰起臉,眼裡的嘲諷更加明晰,嘴唇張合,吐出兩個字,有形無聲。
繆宗平沒看清,忙去問旁邊的牢頭:“他說什麽了?”
牢頭怔一怔,而後答:“他說……”
“節哀。”
繆宗平果然再次被激怒,僅剩的嫡次子過世,他連日未眠,恨謝時觀恨的咬牙切齒、輾轉反側,可偏偏卻連他一根汗毛都動不得。
這兩字,再次提醒他,他膝下唯一血脈也已過身。
繆宗平難掩悲痛,如同泄了氣一般,緩緩往後一靠,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賜他梳洗之刑。”
他要他不得好死。
獄卒們直接在沈卻面前支起了鐵鍋,燒了一鍋滾水,又將他從架上卸下來,按在木床上,緊接著便有兩個小卒,手拿長釘與鐵錘,照著他肩胛骨刺進去,將他死死頂在木床上。
那長釘刺入身體的時候,沈卻隻覺得眼前閃過了一段混著血紅色的白,亮堂堂的,照得他喘不上來氣。
好疼,他想。
他看見一個獄卒翻出來一把黑色的鐵梳,他知道這刑罰,滾水澆在人身上,燙熟了血肉,再用鐵梳子一遍遍地把皮肉往下梳。
體質不好的,往往還沒見骨,人就已經斷了氣了。
沈卻是不怕死的,可當那滾水近到眼前的時候,他還是懼了,但盡管如此,他依然咬緊了牙關。
他信他倘若就這般冤死了,殿下一定會為他報仇,只要心裡能記掛著他這一份忠心,這便夠了。
能被王爺記住,他死而無憾。
第十一章
那口懸而未落的鐵鍋就陳在眼前,咕嚕嚕地冒著水泡,熱汽蒸騰,升上來一層白霧,遮擋了沈卻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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