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啞巴。”
第五十一章
廿八日, 霜降。
山林裡氣溫略比山下低些,近些夜裡蚊蟲漸息, 秋蟬厲聲也逐漸偃旗息鼓了, 直至這秋末冬初,這南邊才終於起了幾分寒意。
自從那日之後,沈卻也不再去野獵了, 每日澆過菜地,喂過雞鴨, 便就老老實實地坐在院裡, 借光納衣。
小孩子的衣裳不大,較大人的要好做許多,沈卻一閑下來便開始趕工, 丹心到河堤那兒放完鴨子回來, 也會坐下來幫他收收邊,剪剪料子。
這般半月有余, 便就納出了七八件小衣裳來, 沈卻一應漿洗好了疊起來,收入了自己的衣箱裡去。
這些日子沈卻私自停了藥, 一開始倒沒覺得什麽, 可後頭這病便犯得愈發得緊、愈發得凶, 他犯病時總避著丹心,可丹心眼沒瞎、耳沒聾, 哪裡看不出這啞巴偷偷摸摸地藏進屋裡去,是為著什麽。
他今日身上這疼來勢洶洶,才剛進屋就滑坐到了地上。
外頭的丹心聽見動靜, 忙推門擠進來。
這啞巴都這般了, 倒還有精力衝她比劃:“沒事, 一時沒站穩。”
沈卻身上月份將近了,可他對此卻是半點經驗也沒有,丹心陷在勾欄裡時,幾乎日日灌一碗避子湯下肚,此生與生兒育女是無緣了,因此在這事上也並不比這啞巴強上幾分。
年幼時她在瓦子裡,聽說過太多因落胎不慎而病死的女子,更何況這躲在山裡生產,連個接生的穩婆也沒有,一個不慎便是一屍兩命。
丹心面上雖是一副冷靜模樣,可心裡卻不由急慌起來。
“是不是要生了?”丹心蹲下身問他。
沈卻搖了搖頭,他也不清楚,這疼與他尋常犯病時幾乎沒什麽兩樣,只是這次來的格外急、格外凶。
丹心扶他上榻,而後抖開褥子給他蓋上,思來想去,她還是打算下山一趟。
見她要走,沈卻手伸出褥子,急急比劃:“一會兒就好了,你不要下山去。”
“奴去山下給你叫個大夫來,”丹心道,“你從前給奴的銀子,奴都攢著呢。”
沈卻搖搖頭,不許她走。
她便冷冷一聲:“你自個不要命了,怎麽不想想它?你若不盼著它好好出生,繼續苦熬著就是了!”
沈卻一怔,腹中又是一陣鈍痛,臉色愈發得沉,愈發得青,最後連唇上的一點兒血色也消失了,額角和鼻尖都開始滲汗。
這想必已是疼極了,連抬手比劃也做不到了。
丹心替他掖了掖被子,回房拿上銀子,想了想,又到夥房裡去拎了把柴刀,而後急匆匆地就下山去了。
她走後約莫一個時辰,榻上便濡濕了一片,沈卻忽然有種預感,自己好像真的要生了。
於是咬著牙爬起身來,走到夥房去,打算燒些熱水來,不料他手上還未點著柴火,鼻尖便嗅見了一股焦糊味,似是從後屋那邊傳過來的,緊接著便聽見了籬圈那邊傳來了雞鴨的怪叫聲。
沈卻下意識地按住了腰際刀柄,他們這院子地處偏僻,尋常少有人來,他窩在這深山裡,幾乎沒見過生人。
會是誰?
腹間的鈍痛叫他有些站不穩,因此他隻好一手扶著牆,慢緩緩地挪過去,誰知下一刻,卻見到那後院籬牆裡鋪了一地的絨毛與血跡。
那圈裡的雞鴨則一隻不剩,全叫人拿刀砍死了。
焦糊味是從後屋未閉的小窗裡傳出來的,那裡頭叫人放了把火,床上的褥子全著了,火光豔豔地打在他臉上,在他面上燒出幾分血色來。
沈卻怔住了,忽然又聽見上頭傳來了一道古怪的腔調:“天爺啊,他那肚子怎麽會這般?那是男人還是女人?”
“妖怪,”又有人開口,“他不會是個妖怪吧?”
沈卻順著聲音望去,只見從那林子中竄出了幾個青皮,正是那日叫他趕跑的那些人。
這些人怎麽會摸到這裡來?
“妖怪?呵,他就算真是個妖物,爺爺今日也得滅了他!那一箭害得老子趴了半月,”他一邊說,一邊領著那幾人往下頭走去,“這天殺的,還故意在這附近挖了十好幾個樁阱,害得咱們折了一個弟兄不說,差點連老子都給折進去了。”
“今日咱們非得為小六報仇不可!”
“為小六報仇!”
沈卻就靜靜地站在那院子裡,動也不動的,落在他們眼裡,便以為他是叫他們給鎮住了,嚇得連腳也挪不動了。
這些人手裡舉著柴刀木棍,一邊高喊著,一邊衝將下來,凶狠狠地看向沈卻:“爺爺今日就要剖開你這肚子瞧一瞧,你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還不等他威風完,沈卻便忽然飛撲上去,出鞘的彎刀在瞬息之間便抵住他頸邊命脈。
他們遠遠看著這院中人,分明滿額的冷汗,面容蒼白,連站也站不穩,又見他手裡沒拿**,錯以為他沒什麽攻擊性,誰知這人竟是隻野獸,撲將上來便咬住了他脖頸。
見這領頭的被他拿刀架住了,其余人頓時也不敢再動了。
“有話好說,”那人身上的氣焰頓時滅了,他只是想來尋仇,找回面子,並不想把命搭上,“兄台,有話好說!”
沈卻壓根沒聽他說話,一刀背敲在他後頸上,那青皮立即兩眼一白,人往後仰,“砰”一聲倒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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