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卻頓時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還沒來得及開口問緣由,就聽那小宦者又道:“不過官家這火並不是衝王爺的,而是衝著禦史大夫發的,說他屍位素餐,成日抓著忠臣誣謗,要罷他的官呢。”
聽他說完,沈卻這才松了口氣。
這小內宦朝著沈卻笑笑,眼裡冒著狡黠的光:“副相是那獄中屈丞的人,從來是與雁王不對付的,他下去了,也省得殿下礙眼——奴婢人微言輕,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沈卻很識趣地解下腰際錢袋,將那沉甸甸的一袋銀子放進內宦手中托盤裡:“一點心意,請公公笑納。”
這句話不用十一翻譯,小內宦自是笑逐顏開,也不推脫,隻道:“我與爺爺心裡都是向著王爺的,自不會叫王爺不明不白地出事,但請沈大人寬心。”
等下了階,十一忍不住問他:“你方才給了他多少銀子?”
“五十兩。”沈卻不緊不慢地答。
“五十兩?”十一呆了呆,很心疼地一嘶聲,緊接著又很不平地說,“你一月的俸銀才不過十六兩,你怎麽舍得的?”
沈卻不以為意:“交情是交情,若不使點銀子,下回再有事,他就藏著掖著不肯說了。”
十一默了會兒,半晌後才又沒頭沒尾地歎道:“你是真忠心。”
沈卻在府裡這些年,飯堂裡怎樣的夥食他都不挑,同僚們偶爾聚在一起玩幾圈牌,他也從來不跟著,四季裡穿的都是官服,隻年節時才會被沈落半強迫地拉去裁一身新衣。
十一原隻當他節儉,以為他要將那些錢銀儲著往後買間大院,娶賢妻、納美妾,兒女雙全。
誰知他勤勤儉儉,竟把蓄下來的錢財全充了公,且瞧他那性子,自己折了錢,是決計不可能開口問王爺討的。
*
夜裡。
沈卻奉命到驛館遞了張帖子,又到城郊辦了點事,急匆匆趕回來的時候已是二更天了。
恰巧在殿外碰見了沈落,他忙問:“王爺可睡下了?”
沈落與他認識多年,縱使他手勢打得飛快,也能一下明白他的意思:“沒睡,方才還找你呢,遣婢子們去燒了水,要你進去伺候沐浴。”
沈卻心裡一緊。
王府浴房設於後殿,門未緊閉,一條門縫裡泄出點暖融融的燭光來。
沈卻小心翼翼地鑽進去,房門輕輕一吱呀,就聽裡頭傳出了一道熟悉的男聲:“回來了?”
雖口不能言,但沈卻不敢不答,因此勉強“嗯”了一聲,算作答應。
穿過四面蜀錦幛幃,沈卻來到湯池邊上,接過婢子持盤中梳篦,跪坐池邊,替池中半身露出水面的謝時觀理發。
沈卻心中緊張,他雖是王爺的貼身近侍,可往日裡沐浴這樣的活,王爺嫌他們手腳粗笨,常都是遣丫頭婆子們去做的。
謝時觀背對著他,除了方才那一句,便再不發一言。
長發理到一半,忽見前頭的人一動,沈卻嚇了一跳,唯恐是自己手笨弄疼了王爺,連忙將梳篦放在膝上,急急打了個手勢:“王爺恕罪。”
誰知那謝時觀面上竟無惱意,只是笑眼看著他:“今日朝後陛下留本王用了早膳,聽安奉德膝下的小閹人提起過你。”
見謝時觀偏過頭,沈卻才低頭手語:“屬下與他確有幾分交情。”
謝時觀不知是在誇還是在貶,“這些閹黨有心氣高的,脾氣也古怪,沈向之去都只有碰壁的份,你倒是很得這些沒根閹貨的喜歡。”
沈卻有些不明所以,但宮中的宦者的確都待他不錯,有些旁人口中傲氣難接近的權宦,與他也是熱切的。
想是他們見自己身有殘缺,不免起了幾分同病相憐的憐惜罷了。
於是他低下頭,惶惶地:“他們是敬王爺,所以才肯高看屬下一眼。”
“不必說奉承話,”謝時觀又笑了笑,而後一頓,“做什麽又低著頭?本王不過與你閑話幾句,你怎的一副被拷問的模樣?”
沈卻不敢抬眼,隻手語道:“王爺息怒。”
謝時觀伸手捏起他下巴,湊近:“知曉本王沐浴的規矩麽?”
沈卻被迫仰起臉,但仍是垂著眼,他輕輕搖了搖頭,心跳莫名其妙地快起來。
水汽氤氳裡,沈卻覷著謝時觀那雙琥珀棕色的丹鳳眼、濃眉長睫,眉骨稍高、鼻梁高挺,有些難以言喻的異域風情。
又見那薄唇啟合,忽又開口道:“下來。”
沈卻愣愣地看著他。
“讓你水裡來,”謝時觀道,“口不能言,你耳也聾麽?”
沈卻心裡一驚,後脊竄上來一層冷汗。
他自知身體殘缺,若是解衣下水,難保不會被王爺發現他的異樣。
不合時宜的,他又想起了那個被趕出府的漂亮小奴,那只是一隻傷腿,若好好將養著,尚有痊愈之時,王爺都不能容,更何況他這身子是天生的,想棄都棄不了。
可謝時觀就那麽淡淡然盯著他瞧,他找不到任何拒絕的借口,也沒有拒絕的膽子。
沈卻硬著頭皮,終於拖拖拉拉地解了外袍。
謝時觀耐心等了一會兒,見他半晌才脫了外袍,便稍一挑眉。
沈卻知道他這是等的不耐煩了。
“本王瞧你往日倒不是個磨蹭的,怎麽今日這樣吞吐?”謝時觀微微欺近,在他耳邊開口,“用不用本王伺候你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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