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冷水,腦子清醒了些,便抬手朝謝時觀比劃:“我替你倒水,你喝完就走,行不行?”
出乎意料的,這人點了點頭,很爽快地答應了:“行阿,你倒吧。”
沈卻將信將疑地,又怕他一口氣喝不完,謹慎地隻給他倒了半杯子水。
林榭接過那隻青瓷杯,端詳一眼,這茶杯釉面不均勻,摸起來手感自然也不好,松石畫上色潦草,這樣的茶具,往日裡根本不會出現在他眼前。
他隻端起來瞧了瞧,卻完全沒有要喝的意思。
見沈卻瞪著他,林榭笑了笑:“怎麽辦,我好像還不渴。”
沈卻手上動也不動,他早料到林榭不會輕易離開,上回他要仔細看,他也讓他看了,這回他來,想必還是來討債的。
他不理會他,兀自轉過身去,回到床上,才坐下,忽而瞥見床頭懸著一隻綠檀手串,下邊墜一條一指粗的綠流蘇。
這是沈落的東西,他信佛,每逢休沐日,都要去寺院裡上一柱香,他說他們跟著王爺,這些年刀下亡魂無數,該死的不該死的,夜裡總會到人夢裡哭。
於是便拉著他一道去求佛恩,得了這麽一條在佛前待了十數年的手串,不過被拉去的沈卻壓根沒份,那大和尚說他心不誠,佛祖不肯度。
沈卻的確心不誠,不過他猜佛祖不肯度他的原因,無非是他供奉的不到位,香火錢沒給足罷了。
他觸了觸那條綠檀手串,念起沈落來:“沈落還在不在?”
林榭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問:“你問的誰?”
沈卻大約是燒得暈了,也沒氣力再與他怒,緩緩地手動:“這屋裡除了我,還有誰?”
若不是夜已深了,他不好再去四處探問,沈卻也不會去問他。
“你心裡罵我,”林榭欺近他,手撐在他身側,鼻尖抵著他鼻尖,勾著唇笑了,“卻還要來問我,你這般嫌棄我,我憑什麽要答?”
沈卻側開臉,這樣近的距離,林榭的吐息皆打在他唇上,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他使勁往林榭肩上推了一把,而後手語道:“不答便不答,離我遠些。”
可他低估了此人的無賴程度,他越是推,他離得便越是近,最後林榭乾脆捏著他下巴,抵上去。
這一下並不是蜻蜓點水的碰,雙唇相貼,那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吐息更近了,沈卻無力地掙,那人卻絲毫也不肯放。
沈卻本就頭暈目眩的,這會兒窒息感越來越強烈,他拚盡全力,一拳揮在林榭的下巴上。
大概是他病中動作遲鈍,這一下竟讓林榭躲了過去,不過也終於讓他松開了手,沈卻無力地倒在被褥上,急急地喘。
林榭還不肯放過他,俯身下去,盯住了他因為羞惱而發紅的眼:“你好笨,第一回 和人親嘴?”
沈卻撿起手邊的虎形瓷枕便向他砸去,這瓷枕雖是空心的,可分量也不輕,真砸在人身上,必會青紫一片。
林榭不慌不忙地接了枕頭,笑著揶揄:“啞巴的嘴,除了燙一些,也並不比旁人的好嘗,你這樣笨,又不漂亮,要拿什麽來牽住我?”
在沈卻眼裡,這人就是個瘋子,他梁上偷窺,撞破他的隱秘,又借此來訛詐、欺辱他,他恨他都來不及,怎麽還會想要去牽住他?
真是癡心妄想。
“你身上沒有我想要的東西,”大概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林榭俯下上半身,鬢角散下的發輕輕垂在沈卻臉頰上,他便伸出拇指,輕柔地替他撥開,“那我又何必替你保守秘密呢?”
沈卻的心一顫,微卷的睫毛輕輕地抖。
他掙出一雙手,剛要說話,卻被林榭牢牢按住了:“你想問,我到底想要什麽,是不是?”
他猜中了,沈卻被他的目光逼得無處可逃,只能被迫點頭。
“我要你乖,聽話,”林榭又笑了,他很愛笑,可眉眼的是彎的,眼裡卻半點笑意也沒有,只有幾分冷冷的嘲弄,“然後取悅我。”
沈卻聽懂了,眼前這人大抵是將自己當成了一個含冤莫白的玩物,比坊中的戲子小唱還要低賤,他身無長物,沒有什麽可被覬覦的,只有這一身異於常人的殘缺……
這一副身子,連他自己都覺得惡心,這變態怎麽還會……
沈卻不置可否,心裡百感交集,有那麽一瞬間,他恨死了眼前這人,恨他高高在上的嘲弄,恨他那顆肮髒變態的心。
他也恨懦弱多情的自己,這樣卑賤的身子,還敢去愛那遙不可及的一個人。
他甚至恨他那早逝的娘,恨那日阿娘為何不分給他一袋砒霜,為何要留他這殘缺不全的人在世上苟延殘喘。
就在此時,他的房門忽然被人敲響,而後門外響起了沈向之的聲音:“阿卻?”
裡頭沒回應,沈向之便直接伸手去推,可他推了又推,那屋門卻依舊紋絲不動,很明顯,裡頭上了門栓,說明沈卻應該已經醒來了。
“沈卻,”沈向之接著敲門,“睡下了麽?”
下一刻,沈向之聽見了從裡頭傳來了兩聲硬物敲擊木板的聲響,往日裡沈卻若是睡下了,來不及立刻來應門,便會借此先做回應。
他候了候,片刻後那木門“吱呀”一聲,門後是披了一件長襖的沈卻。
“身上還發熱嗎?”沈向之一邊往裡走,一邊問。
沈卻輕咳兩聲,緩緩比劃:“已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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