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雖繳交了魚符,可到底把著朝政,他倒是半截入土的年歲了,可膝下的幾個兒孫卻正當壯年,況他那位嫡子可追隨過前太子,陛下就不怕他有心叫這江山易主?”
謝時觀本也沒這麽煩這位首輔,這老侯爺同沈卻很像,一根筋、認死理,沒那麽多花花腸子。
只因自沈卻登基以來,這老頭有事沒事便霸著沈卻,一旦絮叨起來更是沒完沒了,最要緊的是,前朝臣子之中,把“封妃立後”這件事嚷得最凶的也是他。
然而這啞巴卻並不吃他這一套,反而篤然抬手:“用人不疑,顏首輔乃是三朝忠臣,怎麽也不該這般提防。”
他本來對這皇位便沒那麽深的欲,只是那封遺詔已擬定好了,就算他有意逃避,讓位與賢,那位新帝也不可能就這麽心無芥蒂地放過他。
為了自保,他只能順勢扛下了這一重任,而如今他身居其位,便自當安其職。
沈卻看向案上那一疊堆在一起的畫卷,本欲差人來收,可眼下左右內官宮娥全叫他屏退了,一時無人可差使,於是便隻好自己上手去理。
這些美人圖,謝時觀剛來就看見了,只是故意揣在心裡不言語,見他動,他便不輕不重地摁住他手背:“收起來做什麽?”
“繼續看啊,怎麽我一來,陛下便不看了?”不陰不陽的語調,指尖落在那美人面上輕輕一點,“人面桃花,好嬌俏的娘子。”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那鋪滿桌案的圖卷,余光卻落在沈卻身上。
謝時觀自幼便知道自己有副好皮相,不必他親眼去看,自有人追著趕著來告訴他。
自十三那歲始,便總有些好養孌童的達官顯貴遣人來王府上打聽,只可惜他跟的這位主子方正又迂拙,不肯拿府上仆婢去討人情,哪怕他只是個舉無輕重的小馬夫。
謝時觀那時隻覺得他傻,就是外府的賤奴賤婢,若是病了殘了,這啞巴也要巴巴地賞下銀子去給人診治,那些老無所依的家仆,他更是還要替人操心養老送終的事。
一顆心就那麽丁點大,怎麽可能什麽事、什麽人都能裝下?
倘若這啞巴封了妃、立了後,即便只是為了責任,沈卻也不可能一點都不對她們上心。
丁點大的一塊地兒,黎明百姓們分去一半,再叫後妃們割去一處,最後剩給他的,恐怕連一席之地也沒有了。
沈卻盯著正前方那一副畫像,少艾妙齡,自然是嬌俏可愛的,只是他心裡始終沒那分男女之欲。他抬起手,還是冷冰冰的:“你若中意,朕可提你為主將,從三品的歸德大將軍,配她一個勳門貴女足夠了……”
不等他比劃完,謝時觀便捏緊了他手腕,恨恨地:“陛下這雙手,只有綁住了捆牢了才聽話。”
沈卻眼簾稍下,若他還是位不受寵的閑王,同這壞人纏磨一世,倒也不壞,可他如今已是這天下之主,無數雙眼睛盯著,怎好再同他胡鬧?
“你還年輕,”他奪回那隻手腕,“不該……”
不該毀在他這裡。
“年輕什麽?”謝時觀猝不及防地將他整個人都箍緊了,像是恨不得把他揉碎了摁進肺腑,“陛下也不過才比我年長了兩歲,裝什麽長輩。”
“我什麽都不要,你盡可把這一身官袍都繳收回去,踢我到那馬廄裡做個圉者,或是加罪於我,賜我入詔獄,隨陛下車裂於市、腰斬於集……”
沈卻回身不能,便隻好偏頭瞪著他,無聲訓斥:“閉嘴!”
謝時觀並不理會,反倒逼他向後仰,將人欺倒在旁側描金扶手上吻著,直把這位矜貴的皇帝咬成了一團濕漉漉的水,軟得像塊上好的綢料。
“我寧可死,”沈卻聽見他說,“也不要你那些破賞。”
眼看沈卻又要抬手,謝時觀卻先他一步打斷了,他惡狠狠地:“陛下倘再要嘴硬說那些混帳話,當心我一口咬死你。”
於是沈卻不動了,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可謝時觀這時卻將目光轉向了那鋪了滿桌案的美人圖,這些貴門娘子們美得各有千秋,如琳琅滿目,叫人分不出個高下。
“這麽些妙齡娘子,”謝時觀酸溜溜地探問,“不知陛下方才看上了誰?”
沒等沈卻想好該怎麽答,他便又兀自接口道,“也是,有我日夜伴君側,養得陛下眼光刁了,哪裡還瞧得上這些‘庸常’娘子。”
非是謝時觀自負,這滿桌案的殊色加起來,的確也不及他一人驚豔。
可也只有他這樣不矜持的人,才會這般毫不謙虛地自誇自耀。
謝時觀自以為同這些名門貴女,比之自己,除了雌雄之別,不過就差了一個好的身世而已。
假若他能生得一具女兒身……
“倘或末將是位女子,”謝時觀忽然沒頭沒尾地問,“陛下會將我收入后宮麽?”
*
暮春三月,鶯飛草長。
“聽說聖人新納了位美人,雖只是個庶人女子,可才入宮便封了妃,還賜了個封號,叫什麽……”小宮娥一邊替那株盆景剪枝,一邊同身側婢使私語竊竊,“好像是翎妃吧?”
旁邊那宮娥緊跟著便笑著應道:“這算什麽新鮮事?前兒我到瓊樓送花時,遠遠地望見了那位娘子,當真是仙姿佚貌、桃夭柳媚,怪不得聖人喜歡。”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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