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只有謝時觀喜歡欺負他。
“所以今日為什麽不肯過來用膳?”謝時觀忽地又想起了這茬,語氣裡帶了層薄薄的委屈,“你知不知道本王等了你多久?”
第八十五章
他問他話, 可這啞巴卻偏偏又錯開了眼,情緒看上去似乎有一點低。
沈卻高興時未必會笑, 難過了也未必會哭, 甚至極少會有喪著張臉的時候,他總是寡淡的、遲鈍的,以至於殿下幾乎轉瞬間便捕捉到了他眼中那抹不起眼的黯然。
這啞巴默了那樣久, 才終於抬起手來,一副懇求的姿態:“像以前一樣, 屬下還是王爺的隨侍, 好不好?”
謝時觀愛極了他的寡淡和遲鈍,可同時他又那樣恨,他這樣一個沒耐性的人, 都為了這啞巴被迫體貼了起來, 可惜沈卻簡直就像是塊捂不熱的石頭。
榻上簾間的那些情欲與失神,仿佛都是假的, 都是他自作多情的臆想。
“像以前一樣, 怎麽一樣?”謝時觀直勾勾地盯著他眼,可話音卻是低的, “有侍衛會同自己的主子肌膚相親嗎?有侍衛會為主子誕育後嗣麽?別天真了沈卻, 回不去了。”
稠密微卷的眼睫忽地垂得更低了, 沈卻知道殿下說的沒錯,已經回不去了。
就像幼兒吃過了葷茹甜物, 便不肯再用那寡淡無味的稀粥米油,如今他觸過了殿下的溫情,染了癮, 就算再不想, 卻也抑不住那貪念、那想要殿下眼裡能只有他的無厭貪欲。
原來他想, 如能得殿下一眼貪看,就能死而無憾了。
可如今這一眼貪看已不夠了,沈卻覺得自己就快要被這把溫情燙壞了,要變成個無恥的壞人了,他想要的那麽多、那樣過分,若是叫殿下知道了,一定會覺得他很不要臉。
他怎麽敢想呢?這麽會變得這麽貪心了?
謝時觀看著他垂下去的那雙眼,憤怒之余,不由也有些奇怪,這啞巴分明前幾日都還好好的,知道他這幾日忙得脫不開手腳,因此到了點就乖乖過來陪他用膳了。
他是不大熱情,可也還算馴順,偶爾那小崽子不肯聽話,不要乳娘哄,遲一些過來也是有的,不過但凡誤了時辰,他也都會先讓那小奴過來報個信,絕不會叫他等急了。
今日這是怎麽了?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那麽一種可能性了,因此殿下忽然隻手托起他半邊臉來,試探著問道:“是不是,看見了什麽?”
沈卻沒答話,可謝時觀看見他眼睫顫了,那樣輕微,像線一般的雨絲飄墜在綠葉上那樣細微的顫。
殿下知道自己猜中了,這啞巴想必只看了一眼,然後想也不想、問也不問,便逃了回去,弄得他現下有苦難言,委屈非常。
“我沒碰他啊,”謝時觀忽然捏緊了他的肩,他真恨不得把這啞巴拉到那廊簷下,再要人把那侍孌召回來,然後原模原樣地再給這啞巴演一遍,“我真沒碰他!”
沈卻被他掐疼了,又被他掰起臉,被迫和殿下對視著。
他看見了殿下眼裡的灼燙,像有火在燒著,帶著些許被冤枉的委屈。
“那人是謝意之那有頭無腦的愚氓賞入府的,身上帶著禦旨金書,外府的門房閽者們不敢攔,這才叫他僥幸進到內府中來的。”
沈卻看向他的眼神裡有幾分怔楞,他明白是自己錯怪殿下了,可殿下……為什麽要同他解釋呢?
況且……就算不是殿下的意願,可今日來個禦賜的,明兒再來位贈禮,都是精挑細選送進來的,想必哪個都比他要好。
殿下總會發現的,發現原來這啞巴不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啞巴,沒有奪目的容貌,也沒有其他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還那樣笨,連讀本書都很費力。
然後殿下就會毫不留情地抽身而走,只有他才會緊拽著那縷早已消失的溫情不放,像個笑話一樣掙扎著。
他在殿下面前早已沒有半分尊嚴了,不能連這最後這一點體面都不給自己留。
謝時觀看他這般反應,就知道這啞巴還是不信他。
於是盛怒之下,殿下猝不及防地便伸手抽出了他腰際的那把彎刀,旋即又強硬地將那刀柄塞進了他手裡,攥著他手腕,倏地抬了起來。
那極其鋒利的刀尖就抵在謝時觀的心口前,只要再進一步,便能頂進那錦衣,貫穿入他血肉。
“你若還是不信,”謝時觀恨聲道,“那就剖開我的心來看看。”
那啞巴像是被這猝然的情景嚇到了,眼神僵著,手也僵著。
“剖啊!”
謝時觀像是真不要命了,那刀尖抵得那樣近,他卻偏偏還要朝前走,怕得那啞巴手一軟,連帶著那隻彎刀也“當啷”墜了地。
再下一刻,他便被殿下緊緊擁住了,那樣重的力道,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給揉碎了,耳邊緊跟著傳來了一道歎息:“我怎麽會騙你,怎麽舍得再騙你?”
“你能不能……”謝時觀貼在他頸邊上,灼燙的呼吸欺著他,“就信我一回啊?”
心跳得太快了,就連呼吸都很困難,那道聲音就落在他耳邊,真真切切地燙著他,叫他連一絲聽不清的可能也沒有。
平日裡那般高高在上的雁王殿下,竟會這般屈高就下地哄著他,有那麽一刻,沈卻心想,就算這只是殿下一時興起騙他的話,他也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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