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卻稍作猶豫, 這才敢小心翼翼地把思來往他手裡放。
這崽子往日裡被那繈褓裹得嚴嚴實實, 看著好像挺大一條,可脫光了落在掌心裡, 原來也只有這麽小的一個,又軟又輕。
這還是殿下第一回 正經抱他,掌心裡一點柔軟的溫度, 攀到他心上, 點起些許虛無縹緲的奇異感受。
“他什麽時候才會喊阿爺?”
沈卻也不大清楚, 思量著王府裡的那些娃娃,抬手比劃道:“要很久吧。”
謝時觀看起來似乎有些失望:“怪笨的,分明奶也不少吃,話也不少聽,怎麽還要學得這樣久。”
殿下總有些奇怪的苛刻之處,沈卻沒駁他,隻用半曲著的手掌舀水,將這崽子身上蓋的棉巾打濕了,隨後又用沾濕的手指去擦他的小臉。
把他侍弄舒坦了,這崽子自然而然地也就不哭了。
謝時觀垂眼去看沈卻,這啞巴專注做一件事時,唇總會半張著,靠近了,便能看見一點若隱若現的貝齒和舌肉。
殿下總覺得他是故意的,這啞巴難道不知道自己這般姿態……很要命嗎?
他現下手上正托著這小崽子,抽不出手來,因此便隻好悄悄欺近了,往那啞巴鬢角處吹了口氣,吹得那散下來的幾根發絲猛地一揚。
沈卻臉稍紅,對上他眼:“抱、抱好了,不要……”
不要想旁的。
謝時觀卻面不改色道:“方才你那鬢角上沾了些灰,本王好心替你吹一吹,你想什麽啊?”
分明是他走神,也分明是他不懷好意,卻還要故意把錯都賴在這啞巴身上,見他手上動作停了,還要冠冕堂皇地:“洗啊,怎麽不動了?冷著這崽子怎麽辦?”
沈卻並不和他爭,紅著臉低下頭,又去洗思來的兩隻小手。
王爺“老老實實”地陪他睡了這麽幾日,知道他每一夜幾乎都不得好睡,時不時便要被這崽子鬧醒折騰一番。
他盯著這啞巴籠在陰影裡的那半張臉,想起了那小寡婦口裡的話,心裡莫名其妙地酸著、脹著,因此脫口而出道:“瘦了?”
沈卻愣了愣,不明白殿下沒頭沒尾的這一句,是在說誰。
“你瘦了。”
抱起來都不軟了。
沈卻不知道要怎麽應。
屋裡太冷了,水涼得也太快,沈卻隻好速戰速決地給這崽子洗好了,又拿了張乾淨的絨毯將他裹了起來。
這啞巴總是低著頭,眼也總是低著,只要同他視線相接,下一刻,他便一定會錯開目光。
謝時觀並不肯就此停下,一直跟他到榻邊,又低低地在他耳邊問了句:“逃了的這一路,受了許多委屈,是不是?”
他看見這啞巴手上動作一滯,隨後又匆匆搖了搖頭。
離京一歲,這啞巴愈發愛撒謊了,可偏偏他總裝得不好,表現得那樣拙劣,哪裡能騙過他的眼?
殿下於是乾脆攥著他手腕,一字一頓:“你撒謊。”
就算只剩一隻手能動了,他也還要騙他:“沒有、沒有委屈。”
他還是什麽都不肯同他說,同他傾訴,哪怕他已經把姿態放得這般軟、這般低。
這啞巴前世該是個塊石頭,冥頑不化的石頭。
殿下耐著脾氣,伸手攬住他腰身,幾乎貼觸到他耳廓:“滿嘴的假話,你要是能說話,該是個奸詐之徒,很壞的一個小騙子。”
他靠得太近,耳廓上傳來一點若有似無的燙癢,逼得沈卻紅了臉。
“欺負過你的那些人,”謝時觀輕描淡寫道,“我都讓谷雨去處理掉了,不過一些闒茸的渣滓,也沒什麽家世背景,你怎麽也由著他們欺辱?”
“只是挑斷腳筋、大病一場,就能解恨麽?既然有機會,怎麽不一刀斃了那幾條賤命?”
“你總這樣軟弱,”說到這裡,殿下語氣裡含了幾分怒,“叫人生氣。”
這啞巴從來心慈,若不是他的吩咐,他往往都要給人留下一線生機,可謝時觀卻並不能理解他這般性子。
可殿下不知道他在此地Hela隱姓埋名,連下山一趟都要斟酌一夜,他不是那權傾朝野的雁王殿下,殺人不過頭點地,在此處,他隻盼不要引起旁人一星半點的注意才好。
隨意要了那幾條人命,說不準就會引起周邊縣亭的重視,沈卻不確定京都裡發下來的海捕文書有沒有撤去,任何可能讓他暴露的風險,他都不能冒。
那些渣滓在他屋裡放火,殺死他豢養的家禽,被他反製住,挑斷了腳筋,於情於理,他的反擊都不算太過,那些人自知理虧,鬧起來的風險就不算太大,可若是殺了人,性質便不一樣了。
可沈卻不願辯,也不肯同他爭,殿下要說、要做、要罰,他都只是默默受著。
“可這些話……竟全是本王從旁人口中聽來的,”謝時觀看著他側臉,“好幾日的朝夕共處,你就什麽都不肯同我說。”
“真就這般恨我麽?”
這啞巴仗著自己口不能言,總是故意避而不答,直到殿下捏過他下巴,把他的臉掰過來,才能看到他啟唇:“我不恨……”
“不恨殿下。”
“可本王寧願你恨,”謝時觀咬牙,“你怎麽能不恨呢?”
沈卻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樣說,目光一愣,無措地看向他。
恨也該是熱烈的,像沸燙的水,所以恨意也好,愛意也罷,謝時觀隻願他看向他的眼是燒著的,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冷,這樣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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