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就見她拽著那男孩子一路小跑著出了屋門。
這些村裡人哪裡知道這鄉紳一系沒落的緣由, 隻當這沈卻乃是個災星妖魔,誰沾上了恐怕都得走霉運,要不是她這小孫子今日實在病得難受, 她才不敢帶著孩子上門來。
沈卻從來敏感, 哪裡看不出她那眼神裡都寫了些什麽, 因此腳下稍滯,緩了緩,但還是徑直朝著那幾案邊上靠去了。
陶衣如也看了眼那老婦人的背影,故意說:“走得這般急,這阿嬤也不怕崴了腳,上回她家那老翁也在我這看的咳疾,如今還賒著銀子賴著帳呢。”
說完了,她才又抬頭,往這啞巴身後探了探,低聲問他:“你怎麽有空過來?他肯放你出來了?”
頓了頓,又問:“思來呢?怎麽沒一道帶過來?”
沈卻垂眼看著她,卻遲遲沒有動作。
“怎麽了呀?”陶衣如笑一笑,“幹什麽這般嚴肅作態?你要嚇到我了。”
沈卻於是這才慢吞吞地解開了那殿下丟給他的錢袋,王爺隨身帶著的這隻錦袋裡從不放碎銀,沉甸甸的,滿裝著金錠,最底下甚至還鋪了一層明珠,很是豪氣。
他不敢多拿,隻從那最上頭取了一錠,約莫著有五兩重,鄭重地塞到了陶衣如手裡去。
陶衣如看了眼那金子,怔楞片刻,又抬起頭:“給我這個做什麽?”
“我要走了。”沈卻怕她看不懂,因此手上動得很慢。
“去哪?”陶衣如立時便追問道,“回京去啊?”
沈卻點了點頭。
“什麽時候走?”她又問。
“明、早。”他在她手心裡輕輕地寫。
陶衣如默了默,而後低聲問道:“怎麽這麽急,你這腿傷不是還沒將養好麽?是不是他逼你的?”
沈卻搖了搖頭,頓了半刻,才手語道:“我在京都裡還有親人,也不好叫他們一直掛慮著。”
陶衣如不知道領沒領會他的意思,可也沒再多說什麽,收起那幾案上的藥單,而後又站起身來,把那金錠塞回到了沈卻手裡:“這金子太貴重,我找不開。”
這金錠打眼看去,便知道成色極好,就算按市價給換了,也少說能兌個五十兩銀,雖說陶衣如勤奮又儉省,手頭上倒是有些積蓄在,可這一時半會兒的,她也湊不齊這麽一大筆來。
沈卻愣一愣神,不肯去接,又點一點她手,在她掌心裡寫道:還你的。
“你原也只欠我二十五兩,前些日子又幫著乾活、采藥,那五兩便抹了不要了,”陶衣如說道,“你若是實在拿不出零的,日後有空再來這兒還我便是,我不收你息錢。”
這啞巴卻執拗地不肯收,他是個死心眼的,從不會說委婉的話哄人,因此抬手誠然:“我以後只怕不能再來了。”
陶衣如眼一低,還是不肯要這金子,倒不是因為太貴重,這袋錢想也知道是誰給他的,白得的錢,不拿白不拿。
只是她到底想留些念想,京都遠在千裡之外,對於他們這些南人來說更是海角天涯之遙,此次一別便幾乎是無期,可依著這啞巴的性子,倘若這錢沒還上,他就一定會再來一趟。
見了他那句話,陶衣如難得的沉默,兀自忙了會兒自己的事,好半晌,才又道:“他們來的那日,給了我一把銀簪,後頭又給補了一袋銀子來,說是僦錢,給的已很足了,我拿著本就不安心,那半截人參錢原也不該要你還了。”
可這啞巴卻還是那樣固執地看著她:“他給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不要抵。”
陶衣如正要再說些什麽,卻見外頭那谷雨忽然抱著哭鬧不止的思來從那開著的小窗往裡喊:“大人,大人!”
沈卻的心思一下便被牽走了,回身略作別,便就急急出去了。
王府裡的死士同那親衛仆侍不同,一應是無父無母,出生貧寒,來時一筆銀子買斷了今生,注定沒法婚配,也不會有後代,一點牽念都不得有。
因此谷雨也沒機會侍弄過這麽丁點大的小崽子,方才抱著他玩,忽地便感覺到胸前一熱,低頭一看,這崽子竟尿濕了他的前襟和臂膀。
尿在他身上便就算了,還賊喊捉賊地先他一步嚎起來,哭得還那般肝腸寸斷,好似在他這兒受了什麽天大了委屈一般。
谷雨比他更想哭,但這崽子又不是什麽沒名沒姓的奶娃娃,這可是殿下當下唯一的一隻血脈,雖還不能確定身份,可也比他們這些死士矜貴得多了。
因此谷雨連怒都不敢怒,抱著思來急忙忙地便跑去找殿下,殿下瞥見他這一身狼狽,先是抬手掩了鼻,避開了些,隨後反而笑了:“這不正好,你去把他找回來便是。”
谷雨於是便又頂著這滿襟的騷味,來這主屋外哀哀喊起人來。
沈卻也不嫌髒,出來便將那小崽子接入了懷中,用那時興的棉帛做尿布來使哪裡都好,只是太過昂貴,他開銷不起,可用那粗布墊著,又要把這崽子的屁股蛋子悶紅了。
他舍不得思來受罪,因此便裁了件自己衣箱裡唯一能看的一件衣裳,這料子倒是勉強能用,只是用來用去也就這麽幾塊。
這幾日殿下拘著不許他出去,這裁下來的十幾張尿布都弄髒了,可他卻遲遲沒法去河邊漿洗,因此今日便隻好先委屈這小崽子,勞累他自己。
沈卻算著時辰,就要抱這崽子去院裡一趟,可就是這般,還是有防備不到的時候,比如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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