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時觀並不應他,只是笑。
謝意之被他這笑眼盯著,隻覺得毛骨悚然,可他怎樣都不肯信,這個他從記事起,便一直追隨在他身後的皇叔,他此生最崇拜,最傾慕之人,竟會用這樣冷的一雙眼看著他。
過了好半晌,謝意之才聽見他道:“可微臣並未怪過你啊,陛下。”
從來就不是因為怨怪而故意冷落,而是因為對他從未有過半分真心,所以其實從來都是冷的,只有自己在自作多情。
那一份虛偽的溫柔,不過是看在那時他還想要穩固攝政王的權勢和地位,略使的幾分花招罷了,如今他不想要了,自然也就連一句謊言都不肯給了。
謝意之頓時怔住了。
他本想來求皇叔帶他走的,駐守城外的那批武安侯留下的精銳,只聽謝時觀手中魚符的調令,阿娘同他說,謝翎從來算無遺策,一定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
所以他以為只要他來,放低身段認個錯,他便肯帶他一道逃離京都,只要皇叔肯助他,就算在金陵再建皇都,也並非難事。
可如今這般,他甚至都不必開口,也知道謝時觀不可能給他答覆,甚至會回以他羞辱,那他又何必自討沒趣?
第九十五章
雁王試探過他幾句, 在說道家中親衛離奇失蹤時,謝意之面上並無訝異之色, 可當問及二人下落時, 他卻始終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樣。
這說明這件事他必然是知曉的,可至於其中的細枝末節,那邊也並未過多地向他吐露。
將謝意之打發走後, 殿下便轉身回了內府,沈卻不在時, 他在蘭苼院牆邊種了幾株紅海棠, 這會兒還沒到開花的月份,枝乾上隻育結了幾粒花苞。
謝時觀很手欠地往那小花苞上搓了一搓,那才結的花苞不堪頑, 這才一搓一碰, 便就被掐斷了落到地上去了。
院裡的幾株海棠這些日子都是由那啞巴侍弄著的,殿下怕被他發現, 便將那落下來的芽苞用腳撥到角落裡藏著去了。
“阿卻?”他一邊往偏屋走去, 一邊喊著沈卻的名。
只是推開偏屋的門後,卻只看見裡頭有個抱著崽子的乳娘, 而屋裡空空蕩蕩, 再不見其他人影。
“沈卻呢?”他問。
乳娘連忙答話:“方才小世子哭時, 那位大人進來哄了哄,隨後便就出去了。”
“他說了他要去哪嗎?”
乳娘搖了搖頭, 而後恂恂答道:“貴人是知道的,奴家看不懂手語,大人平日裡有什麽話, 也不愛同奴家說……想是累了回屋去歇了吧?”
緊接著, 蘭苼院、寢殿, 甚至是重台院,內外府幾乎被婢子仆丁們翻了個遍,卻楞是沒找著那啞巴的蹤跡。
謝時觀的臉色愈來愈難看,內府裡的貼身侍婢都是近距離見過他瘋的,一看殿下這臉色又不對了,個個都嚇得膽戰心驚,紛紛垂著腦袋裝起了鵪鶉。
“沈向之呢?”殿下給了身旁的新羅婢一個眼色,那婢子立即會意,輕車熟路地在他腰間躞蹀帶上懸了把雁翎刀,“去告訴他,不必再翻查了,人已經跑了,把其余親衛召齊,隨本王出府尋人。”
眼看這事就要鬧大了,一直縮頭縮腦地躲在那些仆丁身後的遠志突然走了出來,而後硬著頭皮將一張字條遞了上去。
“王、王爺,”他低聲道,“方才大人是看了這個,才出去的,他說倘若一個時辰後還不見他回來,便將這字條遞給您……”
他壓根就沒能熬上一個時辰,要是被眼前人知道,他手裡拿著這麽重要的線索,卻遲遲不肯拿出來,到時候謝時觀還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
果然,就在他呈上那字條之後,雁王連看也不曾看上一眼,抬起一腳便朝著他小腹踢了過來。
遠志下意識弓身,又退後了半步,可還是被這一腳推出去了半丈遠,腦袋往地上一傾,差點把膽汁都嘔出來了。
這時候沈向之忽然急急趕入院來,朝著謝時觀稟報道:“親衛們已整頓好了,外府護衛跟一半留一半,府外馬匹也已備好了,您看是由卑職領著,還是……”
語罷他看了眼地上那縮成一團的小奴,低聲道:“還不趕快退下去?”
立即便上來兩個有眼色的仆丁,把這小子從地上架了起來,送到後屋裡去了。
沒人把這小奴當回事,只見雁王展開那張字條,在看清內容後,他沉聲道:“去平康裡北曲。”
*
沈卻是打了匹馬出來的,青天白日裡,這平康坊中便不免少了幾分繁奢,況這北曲又是坊中地價最賤的地界,巷裡又小又擠,鋪面也緊挨著。
他入巷之後,手便一直摁在腰際彎刀之上,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沈卻故意裝作沒察覺,等那人靠近了,他便立時抽刀出鞘,利刃抵向他喉心。
身後那人尷尬一笑,撤下面罩:“是我啊,沈卻。”
那人正是十一,他近日消瘦了不少,面頰陷下去,眼下是很顯眼的青色。
看清了是他,可這啞巴卻遲遲沒有要收回那隻彎刀的意思,十一皺了皺眉,看上去似有幾分困惑,他低聲道:“那字條是他們逼我去遞的,但你放心,他們人並不多,若你我二人聯手,要救出沈落並不難的。”
他說的話,沈卻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他只是啟唇,無聲地問:“葛正……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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