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卻被他誇得耳熱,他沒他說的這般厲害,哪裡是都能精通,不過每樣都能上一上手罷了。
比起旁人的責罵,他更怕這樣的誇耀,因此輕輕碰一碰沈落的小臂,讓他不要再吹噓了。
遠志一早便注意到沈卻手裡那小崽子了,這會兒踮起腳來,很好奇地往他懷裡探:“他是誰?”
沈落攔著不許他看,伸手重重地一拍他腦門:“胡鬧什麽,懂不懂規矩?”
遠志挨了打,“哎呦”一聲護住腦門,他很怕沈落和沈向之,這兩人對他都很嚴厲,回回他犯了錯,沈落也不同他講道理,都是拿棍棒教育的。
因此聽說自家那位心軟又和氣的大人要回來了,遠志高興了一晚上沒合眼,天不亮便把府裡分發下來的,那給他們元日時穿的新襖子給換上了,連頭髮絲都梳得一絲不苟。
果然,見沈落教訓他,那啞巴便很看不下去似地攔住他,而後搖一搖頭,空出一隻手來比劃:“你別凶他。”
“這麽個半大不小的兔崽子,溺慣著就要慣壞了,”沈落嚴著一張臉道,“男孩子麽,打一打才聽話,你那般寵著他,到時他拎不清了,把自個當成了主子,那才是害了他。”
“沒規矩,就得狠狠地罰,”沈落說著,又看了遠志一眼,支使他道,“去,到重台院裡,把我房裡案下擺的箱奩抱過來,漆紅的那隻,上頭繪著蓮紋,別拿錯了。”
遠志領了命,“蹬蹬蹬”地跑出院去,頃刻便沒影了。
沈落虛攏著人,開了屋門,而後帶著這一大一小的兩人進到了屋裡去。
屋內陳設未變,隻多了一張精美華貴的幾案,與這屋內的其他陳設擺放在一塊,顯得格格不入,仔細一看,那榻上的簾帳和床褥也換過了。
沈卻伺候了殿下十余年,哪裡會看不出這床褥簾帳是誰的東西。
見他發怔,沈落忙道:“王爺嫌寢殿那邊采光不好,這才搬來住了住,你回來了,殿下應該……”
應該就會搬回去了吧?
雁王殿下連借口都懶得好好編,府裡最好的兩塊寶地,便就是外頭的正廳大殿,和坐落在內裡的寢殿,采光通透,冬暖夏涼,底下還設了地龍。
謝時觀是瘋了,才會搬到這小院裡來受苦。
沈卻一垂眼,忽然便看到了那瓷枕邊上,還擱著一隻木雁,他下意識俯身伸手想去拿,卻被沈落輕輕攔住了。
殿下砸這隻木雁時,沈落等人都不在府中,並不清楚這木雕是沈卻送給雁王的,因此便好心提醒他道:“那木頭雁鳥兒是殿下的東西,殿下寶貝得緊,從不許旁人碰的,咱們好容易才回來的,可千萬別再惹殿下生氣了。”
沈卻還是愣著。
過了好半晌,才抬起手來,低低地:“殿下……很寶貝它嗎?”
也是這會兒謝時觀不在,沈落才敢同他附耳,悄聲道:“夜裡都攥著睡呢,怎麽還不算寶貝?”
沈落心思不在這木雁上,要他先把思來放在榻上,而後前前後後地把這啞巴看了一圈,只見他身上胳膊腿一處沒少,也沒找到什麽明顯的傷口,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只是那後頸上衣料遮不住的咬痕,以及脖頸上的曖昧紅斑,還是叫他提著心吊著膽。
“那人……”沈落很小心地問,“那人是、是殿下嗎?”
他問得磕磕絆絆的,見這啞巴點了頭,沈落頓時覺得心都要碎了。
“他逼你的,”他喃喃地,心裡又是心疼,又是痛恨,“是不是?”
怪不得他在這府裡沒找著那人,私底下去問沈向之,沈向之卻只會諱莫如深地叫他別多事。
一想到這啞巴在外頭受了怎樣的罪,沈落便覺得心裡疼得發苦,那日那具屍身被人從江裡撈上來的時候,他甚至都不敢過去看一眼。
手腳皆軟了,人癱在在竹欄之前,怎麽也站不起身來。
沈向之什麽也不肯同他說,有那麽段時日,他是真以為阿卻沒了,心裡百念皆灰,連蘭苼院都不敢進來,隻遠遠地望一眼,便疼得心慌。
後來還是沈向之看不慣他這般頹喪模樣,語焉不詳地同他透了個底,沈落才敢相信這啞巴還活著。
沈落實在太知道懷胎生子是一件怎樣凶險的事了——他阿娘便是生他時沒的,甚至都沒能看他一眼,人便斷了氣。
沈向之一直都不大疼他,也正是因為他害死了他阿娘。
“挨欺負了是不是?”沈落紅著眼去碰他的肩臂,“瘦了這麽多,在外邊有沒有好好吃飯?”
方才一見面他就想哭,但外頭人太多了,當著殿下的面,他也不敢失禮,忍到這會兒,已經憋不住了。
一想到這啞巴懷胎十月,不知過得都是怎樣流離淒苦的日子,後頭又是怎麽產的子,有沒有人陪在他身邊……
沈落就忍不住要恨那個人,哪怕他是自己效忠了二十余載的主子。
沈卻看見他紅著眼,心裡也泛起酸來,不忍他難過,他抬手解釋道:“沒、沒挨欺負。”
這啞巴什麽脾氣,沈落同他自幼一道長大的,哪裡會不明白他,就是要疼死了,他也說不疼,把自己看得那樣輕,從不肯心疼心疼自己。
沈落攬著他後背,想抱一抱他,可他記得沈卻不愛讓人碰,因此動作很緩,假使沈卻不願意,他就會停下。
可這啞巴卻一動不動地,紅著眼眶啟唇,無聲地喊了他一句:“哥。”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