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時觀難得默著不肯同他說話, 沈卻心下慌亂, 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手:“再沒下回了,我……”
“下回?”殿下冷嘲熱諷地開口,“這事若再有下回,你真就不敢了麽?”
“反正你沈卻謀謨帷幄,自然算準了繆黨會留你一命來要挾本王,又算準了本王能及時趕去救你,你有什麽不敢的?”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隨即便又道,“你讓那小奴過一個時辰再來把字條交給本王,何不再晚些呢?再晚些本王就能到宮城前給你收屍了。”
沈卻不敢抬眼看他。
他的確是抱著可能喪命的心思去的,繆黨擺明了是想騙他去,那麽只要捉住了他,沈落自然便成了沒用的誘餌了。
他只求那不知因何而叛變的十一,到時候能放沈落一馬。
過了好半晌,謝時觀才看見他抬起手,支支吾吾地:“沈落,他怎麽樣了?”
他冷冷一笑,尾指又輕輕往外一推,那盞半溫不燙的茶水便墜在了沈卻腳邊,茶盞頓時應聲而碎。
“沈、落,”像是刻意咀嚼一般,殿下把這個名字含在口中,念了又念,“沈落,你能為了他死,他也肯為你赴命,你二人‘兄弟’情深,真是可歌可泣。”
“本王非要插到你與他之間,倒像是個不識時務的壞人了。”
沈卻連忙搖頭,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麽殿下總要和沈落過不去,若他真待沈落有那樣的情意,便不會同他以兄弟相稱,同僚十數年,他也有的是機會向他坦白。
可他並沒有啊。
正當沈卻又要抬手時,卻聽門外忽然傳來了沈向之的聲音:“殿下,塔樓那邊有消息了。”
謝時觀聞言終於起了身,沈卻忙去找了件外裳披上,而後便就不徐不疾地跟上了他。
出門時他同沈向之對視了一眼,迅速朝他比劃了一句:“師兄怎麽樣了?人回來了嗎?”
沈向之稍一點頭:“身上都是些皮外傷,不嚴重,方才閑不住到你院裡看過了,說你像是還沒醒,便沒進去看……”
說到這裡,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那走在前頭的謝時觀一眼,沈卻也差不多明白了他的意思。
殿下方才一直守在他房裡,沈落自然進不來,但沈落都還有精力來看他,想必傷得確實不是很重,思及此處,沈卻心裡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松。
這日傍晚,北蠻單於領兵至皇城門外。
而雁王殿下則立於城牆之上,春季裡風烈,卷動著那明黃色的旗幟,在殿下耳邊獵獵作響,他鬢角的發絲被吹散了幾根,隨著那寒風向後飄揚著。
那啞巴不肯守在府裡,非要跟著他一道,謝時觀如今心裡還對他有氣,隻冷冷一眼,要沈向之帶他去換了身輕甲,這才肯讓他同他一道上這城牆。
就見底下的北蠻單於一仰頭,笑嘻嘻地衝著城牆上的人一拱手,操著一口不大流利的漢文道:“敢問上邊那位,是不是邀本汗前來的雁王殿下?”
謝時觀垂目對上他眼,似笑非笑地回了個蠻族禮:“正是在下。”
“久仰可汗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都是些場面話,來回說了幾句,底下的北蠻單於便有些揣不住了,他帶著狼騎,千裡迢迢地切入漢人的皇城之下,可不是為了站在這城門前,同這位漢人親王談笑風生的。
“本汗已如約而至,既有客從遠方來,”那單於忽然朗聲道,“王爺豈有閉門不開的道理呢?”
謝時觀卻不慌不忙地將那鬢邊亂飛的發絲撩到了耳後去,隨後才慢條斯理地問他:“賀禮呢?”
這動作若放到任何一個壯年男子身上,只怕不是顯得古怪,就是顯得女氣,但他做這般舉動,卻總有些吊詭又略帶些邪氣的美感。
那單於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什麽賀禮?”
他的漢話說的不算太好,恐怕是自己聽錯了,還偏頭問了身側那位擅四方之語的譯知,那譯知立即張嘴,從口中吐出了一句形容古怪的腔調來。
得知自己並未理解錯他的意思,那單於便再度開口道:“賢弟,當年的那位孟和公主,正是本汗姑母,你我二人也說得上是表親。”
“要不是這些該死的漢人,孟和也不會死,她若在天有靈,看見咱們北蠻能把這些漢人都踩到腳底下去,也會為咱們高興的。”
他那一口官話說得磕磕絆絆、顛三倒四的,時不時還摻雜著幾句外族話,好在謝時觀都能聽懂個大概。
“至於賀禮嘛,表兄怎麽會忘了你的呢?”那單於笑著說道,“只要你肯將這城門打開,本汗便會為你取下那狗皇帝的腦袋,擁你去坐那把龍椅……”
他話音未落,謝時觀便猝不及防地要人打開了城門。
那單於原本以為他不會輕易應允,還有的磨呢,完全沒料到這人會如此爽快。
“城門已開,”謝時觀看著下邊的人,面上是一派溫文爾雅的笑意,“表兄怎麽還不請進?”
那單於立即回以了一張笑臉,可心裡卻冷森森的,這一路來,京都附近的城郭幾乎都成了空城一座了,他命令一部分兵士留下搜刮金銀,而自己則帶著這三千精銳,先一步打頭來到這皇城之前。
聽那些漢人說,這皇城裡,就連京官大臣們都已經逃光了,這雁王若是識相,也該同他們一道撤離了才是,怎麽還留在這兒做什麽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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