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無所謂的,我自小被滅門,進王府起便知道自身如浮萍,不知如何便會死在某個陰暗的角落,但他不行,他還小,他還有哥哥在找他,北國王都有一個暖和的小院子在等他。
為什麽要這麽做。
…無論再多也換不來垂憐,無論我怎麽努力,無論我想了多少次,他還是沒能逃脫。
我現在該如何,我盯著沈梅枝手心的那塊毒草根,難以抑製地皺起眉頭,也許我應該趁著現在人多立刻逃脫,也許我還是得讓他們付出代價,即使這已經於事無補,我應該…
動作間,他的項圈硌痛了我,像是被打開了堤口,胸口處傳來撕裂的痛,這痛並非留於表面,而是隨著呼吸洶湧著衝進心底,我的五髒六腑都好像被攥緊,窒息感隨著傳來,我感覺自己在顫抖。
“采體馬上就開始,”沈梅枝將暖爐重又抱進手裡,他跳下屋簷時回頭,“就算是他最後的願望,看他一眼,就離開吧。”
他的手指在月色下泛著柔軟的質感,被暖爐長期溫暖的血色隱藏在皮膚下,馬上這雙手就要伸進沈春台的胸膛,為這一年多來發生的事做一個了結。
屋裡傳來劇烈的聲響,帷幔在掙扎間被一把扯下,是初三手拿一條布條單膝跪在榻邊,彎腰想要給他系上,他的手腳都被束縛動不了,卻不停地晃動腦袋不讓初三接近,屋子裡鬧哄哄的,初三皺著眉頭看向主子,主子卻在聽沈梅枝介紹雙生蓮的服用要點,並未理會初三。
我想起去年時他在東苑裡的場景,沈春台怕黑,很怕被蒙住眼睛,因此才如此劇烈地掙扎起來。但這一切初三並不知曉,初三向前跪了跪,整個上半身都伏在了沈春台的上方,一片陰影散了下去。
這一切讓沈春台更加不安,他哭了起來,小聲地啜泣著,拚命向後躲,眼淚含在眼眶裡,眼底渾沌,寫滿驚懼。
初三單手從背後抓住他的頭髮向後揪住,他被迫向上抬頭,初三下手很重,他被鉗製住,整個上半身都被微微後仰,眼淚沒入鬢角,初三不耐煩地將帶子的一端纏上右手虎口,手指伸入髮根,更加用力地拽緊。
就在那一瞬間,惶惶的燭光裡,他看見了我。
屋子裡那麽多人,沒人關心他的死活,沒人會關心一個即將被采體的質子的死活,他害怕極了,他下意識向上看,他看見了我。
他最終還是看到了我。
就像這些年來無數次的注視,我看著他,他看著我,那麽專注,那一刻他不再哭了,他像一個懵懂的孩子般與我對視,他似乎努力讓自己從混沌的精神中拜托出來,他的眼神甚至有些迷茫,他似乎在辨認我是誰。
幾個呼吸後,水光再次佔據他的雙眼,他好像回到了第一天我見到他時的模樣,燭光幻化成北境的烈陽,周圍的一切都化作大漠裡的狂沙,他因掙扎而粘在嘴角也和那天被大風吹出的角度無二,他安靜地注視著我,瞳孔上晃動的淚水在昏黃的燭光下仿佛夏日午後沙漠綠洲邊粼粼的湖水,隨著呼吸映出我的身影。
在我的視線下,他溫順地不再掙扎,被蒙上了雙眼。
初三回到主子的身後,被蒙住眼睛的他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他張著嘴,胸膛卻沒有起伏的痕跡。我看向門口,那裡坐著我曾經的主人,我從未覺得王爺是個好人,但作為一名上位者,他對暗衛的態度並不很差,我一度非常知足。
隊長站在王爺的身後,彎腰說著什麽,隊長對我很好,從我第一天進王府開始便受他照拂,隊長從沒為難過我,即使在除夕夜,在寒冷的菁關山上,隊長都未對我下過死手。
天命如此。
...沈春台,天命如此。
要是一開始就沒有與你互訴衷腸,或許在這時也不會這麽難過,你也不會受這麽多苦了。
我看著沈梅枝在迎接中走進屋裡,有人上前接過他的暖爐,沈梅枝的手伸進冒著熱氣的水中浸泡,乾淨的白色帕子細細地擦,而後撫過麻繩捆綁著的心口,沈梅枝的手指長和骨節分明,拿起刀時,指甲與刀面一同泛出金屬般銀色的質感。
沈梅枝在榻邊坐下,將他垂在榻邊的手放到自己的膝蓋上,在所有人的視線下,江湖醫師面無表情地撫了撫膝蓋上滿是青紫的手,俯下身去。
遖颩喥徦 屋子站了那麽多人,卻都在此刻屏息。
這次采體準備齊全,即使比除夕夜多一項時間卻並不太長,恍惚間不知過了多久,燭光再次劈啪作響後,沈梅枝將什麽捧進一邊的木盒中,人群層層疊疊,我感覺眼前模模糊糊,什麽都看不清。
人群簇擁著沈梅枝向門外走去,行走間有人奉上水盆,沈梅枝簡單地洗手擦手,扔在托盤上的白布上是觸目驚心的深紅。
擁擠寂靜的人群中央,沈梅枝出門的前一秒,他狀似無意地抬頭看了一眼,隨後收回視線,屋裡頓時變得空蕩。
得到示意,我此刻終於可以下去看一看他,就我們二人。
翻窗進入的時候我踉蹌了下,險些摔倒,我不知道自己的腿為什麽會這麽軟,冰冷堅硬的地面此刻踩起來就像棉花,走在上面都沒有實感,燭光不斷晃著我的眼睛,我甚至覺得自己失去了五感。
所以我是在做夢嗎。
現實裡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我依舊好好做著自己的暗衛,他還是北國沈府裡那個討喜的小公子,我們沒有交集,他沒有受苦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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