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欺騙的時光,那些難堪的歲月。
就在沈春台即將走進自己的房間時,他聽見了遠處傳來的笑鬧聲,他很少與人交流,大家也都躲著他,但此刻,他看見了好些人向著自己的方向走過來。
骨子裡刻下的抵觸讓沈春台僵在原地,窒息感隨之傳來,直到人群走到他的面前,為首之人笑眯眯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
“在等我嗎?”
是風塵仆仆的沈梅枝。
他出谷采體,為的是替沈春台換一幅適配的嗓舌。但玄和散人一直從中作梗,拖延他回來的日子,甚至不惜懸賞殺手,直接殺死采體來拖住沈梅枝。沈梅枝並不急,他細細地尋找,半年來他終於尋得一個就連聲音都很像的人,終於在今天完成了采體的前半段,順利回谷。
沈梅枝在外這些日子並非不知道師父在做什麽,他不攔,甚至於期待這一天的到來,他的沈靖善良又溫柔,是個即使責備自己也不會橫加他人的好孩子。
他猜的很對,面對沈梅枝的詢問,沈春台下意識發起抖來,被采體的記憶讓他根本無法保持鎮定,在被沈梅枝一把攬進懷中時他甚至無力掙扎,被半拖半抱進屋子裡。
沈梅枝其實並不想如此粗魯,但事發突然,采體也得盡快完成,於是他在沈春台恐懼的視線中拿出了那個木盒,采體之術詭譎,即使是醫仙谷裡,也只有玄和與他能夠完成。
“別怕,睡一覺醒來,你就能說話了。”
沈梅枝附身,輕輕撫摸著沈春台的額頭,聲線平淡中帶著溫柔。
這一舉動會給沈春台帶來什麽傷害?他並不在乎。師父以為讓沈春台想起過去的事,強行填補他的記憶空缺,沈春台就會自動遠離。
師父錯了。
沈梅枝打開木盒,向沈春台展示裡面還滴著血的肉塊。他毫不意外地看見了沈春台驚恐到縮小的瞳仁,沈梅枝笑出聲來,他將木盒放到一邊,親吻沈春台的額頭,眼神中寫滿了眷戀。
“沈靖,以後你也與我一樣,都是罪人了。”沈梅枝從包裹中拿出一株鮮豔的雙生蓮,那夜他隻用了一朵,剩下的這朵正是那個暗衛拚死從漠西城主府裡搶來的那一株,用在這裡,也算妙用。
“要像以前一樣愛我。”沈梅枝拿出布條,蒙上沈春台的雙眼。
沈春台很難形容這種感受,從前他被采體,痛苦之下只剩麻木。那時他小,那時他什麽也不懂,眼睛被蒙著,自己的身體部位被拿走,疼痛佔據上風。
但此刻,他被蒙上雙眼縛住四肢,他感受到了一個溫熱的、鮮活的東西被放了進來,那是一種全新的感受,他能感受到沈梅枝的吐息,他立即覺得之前如同被堵住的喉嚨立刻有了知覺。
我不想要。
沈春台掙扎著握住醫師的手,卻被慢慢掰開,重新塞進捆好的被褥中。
為什麽這麽對我。
眼前是無邊無盡的黑,耳邊不斷傳來火焰炙烤細刀的劈啪聲,沈春台仰面躺著,這樣的經歷他有過兩次,唯獨這一次安安靜靜,世界都好似停滯了。
之前那兩次有什麽呢。
有最愛的人陪著,有初七。
…初七。
咽喉傳來清晰的痛感,滾燙的刀鋒劃過皮膚時的瑟縮,沈春台用力地仰頭,他下意識想要掙脫眼罩,他想看看房梁,想看到初七。
沒有初七了,初七不在,他沒有了連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為什麽要這麽樣對我。
沈春台迷茫地回想,從兒時起,他的人生便不由自己的掌控,他在哪裡,想要什麽,想做什麽都任由他人,就連自己的身體如何都無力決定。
是我做錯什麽了嗎。
這些年來他很少有自己的想法,混沌的南國歲月裡,他最常想的一句話就是在質問自己,這句話總能緩解當下的苦楚,為他挨過虐打提供一絲光亮。
什麽都不明白,也就不會太難過。
玄和散人強製叫醒了他,教他讀書,讓他學理。
沈春台想,他從前被采體,定北王有罪。
如今沈梅枝因他而采體別人,那——那自己呢。
是我…做錯什麽了嗎。
第45章 花海
今天天氣極好,豔陽高照,天空萬裡無雲,醫仙谷近海,就連空氣中都飄揚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海風腥氣,在後山花海中蕩漾。
谷瑛抱著披風趕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紫色花海中那個月白色的身影。
自從沈靖瀕死之際被大師兄帶回醫仙谷已有近兩年,這兩年裡師父和師兄全力幫他調養身體,奈何沈靖體虛虧空,受傷太過,再加上本身的精神脆弱,所以如今也只是勉強維持正常,但相比較他剛來時的模樣,已然天壤之別了。
谷瑛手拿披風向著沈靖走去,自從采體完成後,沈靖的情況一度跌入谷底。剛來時醫仙谷時他尚且有著強烈的求生欲望,在大師兄為他采體後,沈靖卻隱隱有抑鬱之像,大師兄每每去看他都會遭到強烈的拒絕。
谷裡這麽多弟子,沈靖唯有看見她時沒有什麽過激反應,因此她也受大師兄囑托,常常陪著沈靖。
即使大師兄不說,谷瑛也是樂意的。
她抱著披風向花海走去,谷瑛的腳步很輕,她生怕驚動了沈靖。或許是師父的囑咐,一連幾日,沈靖都蹲在後山花海中尋找四葉的螢種。空曠的花海裡,沈靖單薄的身影被花海淹沒,一陣風吹來,又隱隱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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