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馬車的時候滿臉汙泥,一幅立刻就要斷氣的可憐樣子。沈梅枝笑起來,他伸出手覆上沈春台的側臉,柔聲問道。
“還記得我嗎?”
沈春台愣愣地看著他,他似乎在想什麽,但最終沒有結果,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痛苦,又隨即被混沌覆蓋,他凝視著沈梅枝的面孔,慢慢向前俯身,埋進了沈梅枝的懷裡。
這些日子裡師父真的將他照顧得很好,沈梅枝撫摸著懷裡人變得順滑的頭髮,前後晃動身體,哄孩子般哄著沈春台。不是沈春台離不開他,是他離不開沈春台,那麽多師弟師妹在他的看護下長大,但感受到如此深刻與毫無保留的愛意,還是在這個人身上。
“有沒有乖乖吃飯?”沈梅枝低頭,摩挲著沈春台的耳垂,他感受到懷裡人顫抖起來,但這無所謂,這樣的動作讓他感受到了絕對的掌控,他猜這可能是穆淮在床上時常用的動作,所以才會引起沈春台的恐懼。
沒關系,恐懼並不是壞事,自己不可能一輩子做那個暗衛的替身,他並不介意這段關系以恐懼作為過渡。
等他慢慢地想起來了,也就會接受自己了。沈梅枝的嘴角勾起志得意滿的笑容,他的手不斷撫摸著沈春台柔軟的後頸,連帶著他腦後的頭髮。沈梅枝想起自己在漠西的委托,覺得沈春台簡直就是上天給自己的禮物。
有什麽比一個這樣的小人兒全心全意地愛著自己更可貴的呢?
更何況他的愛人,那個遠走大漠的暗衛馬上就要死在殺手的刀下,再也不會有人來接他。
沈梅枝的思緒被一聲清咳打斷,他看向門口的玄和散人,將沈春台放到床上,即使沈春台眼底殘留恐懼,沈梅枝還是細心地替他掖上被子,這才轉身向外走去,反手關上房門。
“師父。”沈梅枝清聲,恭敬拱手。
“你不必與我行這些虛禮,”玄和散人皺起眉頭,他看著身前這名讓他驕傲的大弟子,恨鐵不成鋼地問道,“你與他當真相愛。”
“師父已見了不是嗎,”沈梅枝依舊語氣平淡,似乎沒什麽能夠讓他改變既定的語調,“他很好。”
玄和散人在堂屋上首坐下,沈梅枝立於下首,一幅聽候教誨的模樣。
“你是我最器重的弟子,”玄和即使坐著,但他的身體前傾,右手緊握太師椅的扶手,語氣沉重,“你與飛升只差一步,你只需要等。”
“下山遊歷,積靈攢德,擇日飛升。梅枝,你這條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啊!”
“那是因為我自身便是孤煞命,也沒人想求吧,”沈梅枝依舊溫和,語氣中甚至帶上了笑,他似乎不覺得自己六親不靠孤獨終身的命格有多麽難挨,也不因自己絕佳的仙緣而歡喜,他垂眸與玄和散人對視,“師父若無其他需要吩咐,弟子便先行出谷。”
玄和站了起來:“所為何事?”
院落門口,長身玉立的醫師泠泠站在那裡,他並未回頭,而是看著遠處的天空,他的語氣依舊和煦,仿佛在談春日出遊一般溫暖的話題。
“近日弟子已找到了合適的采體,沈靖不能總啞著,我去給他換一換。”
玄和散人站起來,猛拍桌面:“梅枝,損德之事,有礙飛升。”
玄和本以為自己會聽見諸如弟子不願飛升之類的言語,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在聽見師父的呵斥後,沈梅枝竟然笑了起來。
玄和看見自己的大弟子微微側臉,那張明朗溫和的眸子裡盛著笑意和平靜,好像什麽都在他的掌握之內,他什麽都要,卻又什麽都不會放棄。
“師父放心,”沈梅枝再次轉身,彎腰拱手,“我讓恩心幫我去取,天道輪回,都追究不到我的頭上。”
玄和散人看著沈梅枝遠去,無力地坐回椅子上,多年來他以神醫自居,天下醫術道法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創建醫仙谷立於江湖,更是培養了一批以沈梅枝為首的年輕弟子,但卻沒想到自己驍勇一生,最終無法左右弟子的決定。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聲響,轉頭看去,那是那個名叫沈靖的孩子,他似乎是碰倒了屋裡的花瓶,此刻顫巍巍地手捧碎片站在門口,怯怯地看著自己。
這些日子裡自己花了心思去救治,但也只能將沈靖從瀕死到尚有一息留存,憑借醫術根本無法將他恢復成普通人,但大弟子做出如此決定,還是讓玄和散人難以接受。
沈靖還站在門口,他一手扶著門檻一手捧著碎片,陽光照亮他的額發,卻照不亮他渾濁的眼底,鵝黃色的夾襖穿在他的身上清爽又明亮,襯得他臉頰透亮。
確實是個漂亮齊全的孩子。
玄和散人目光沉沉地看著沈春台,回房拿出沈梅枝在南朝時傳回醫仙谷的信件,那上面寫著關於沈靖,關於定北王穆淮的種種事情。
是時候讓他醒過來了。
第44章 清醒
空蕩的房間內,一個方桌,陽光從高高的窗子裡透進來,照亮了桌上鋪開的書本,書頁泛黃卷邊,被一根纖細的手指摁住抹平。
玄和子坐在黃花梨木桌的一邊,緩聲念著上面的語句,他的對面坐著一個人,若是有人驀然闖進來,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必然不是那人的面容,而是他過於筆直的腰背。
那是沈春台,或者說是玄和散人近來大力培養的第二名內室弟子,沈靖。
他面無表情地坐在桌旁,視線一行一行地掃過書本上的文字。他的左臂壓著書,右手指著一行字細細地看,他張著嘴,卻依舊只能發出一些細細的氣聲。沈靖的頭髮長得很長,用一根簪子松松地盤著,他穿著一件月白色的袍子,身形也不似剛來時那般虛弱,他垂著眼瞼,專注地看著書上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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