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冰涼,比我的短匕還要涼,我的掌心貼上他的後背時隻覺得滑膩,他的汗也是冷的,身體在我手下細細地哆嗦。
我沒有留情,初六就在房梁上蹲著,在他的監視下,用刀尖挑開了他脊骨後薄薄的皮膚。
不能再想了。
我坐在床上喘著氣,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黑暗,我卻覺得一陣眩暈,就連初三的鼾聲都變得遙遠,腦子裡隻重複著昨天的畫面,我忍不住摸索著拇指與食指,我仿佛又摸到了他冰涼滑膩的後背。
不能再想了。
我翻身起床,初三迷迷糊糊地看過來,見沒事又睡著了,我拎著刀走到排屋的門口,站在回廊裡,我也不知道自己出來是為了什麽,隻覺得屋裡悶,心裡堵。
我看向東邊,稀薄的紅光隱匿在烏雲之下,露頭的朝陽與天邊掛著的滿月遙遙對峙,天井裡已微微亮了起來,雖有一點光,但也看不真切。
我拎著刀抵在一個石凳上,看著回廊盡頭髮怔。
這時候,我聽見了一個急促的腳步聲。
走得很快,並且聽起來不止一個人。
這裡是王府暗衛的排屋,除了我們,平日裡沒人會來這兒,又是這個時候,是誰?
我無聲地抽刀出鞘,盯著回廊盡頭,感受著腳步聲愈發近了。
並不如我想象的那般來人入侵,我看見了啞奴灰撲撲的身影拐過了回廊,啞奴看見持刀站著的我似乎有些驚訝,但他只是點點頭,快步走進了排屋後的小房子裡。
我伴隨著啞奴的身影轉過去,啞奴的肩頭扛著一個身影,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啞奴的腳步匆匆,我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隻捕捉到了風中那一股馥鬱的氣味,帶著若隱若無的血氣。
我看著那個低矮的小屋子,抽出懷裡的短匕發呆。
指腹摁住鋒利的刀尖,我看見了刀面自己的倒影,依舊是裹得嚴實的面罩,只露出一雙眼睛。
面罩裹得久了,我都不記得自己長什麽樣子了。
我凝視著自己的雙眼,我看見自己的眸底浮起一種叫悲傷的東西。
我不該有這種情緒的,我們做暗衛的,不配有情緒。
身後的太陽慢慢升起,愈發襯得渾身黑衣的我氣質陰冷,渾身血氣。
那個啞奴走了過來,他衝我比劃了兩下,我大概看懂了他的意思,啞奴說房裡沒備乾淨衣服,他去庫房拿,讓我去看著點房裡的人。
…看人嗎?
我隨著他的視線看向那個開著門的矮房子,一絲水汽漾了出來,我眨了眨眼,那滴水汽似乎滴進了我的眼裡。
不自覺地,我點了點頭,那啞奴快步離開了,我扶著刀,看著那扇門,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站不住。
心裡 是這麽想的,但我還是走了進去,幾乎算得上是急匆匆地。
…我只是想確認他的情況,或者是害怕他逃走。
我這麽安慰自己。
所有的想法在看見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我站在門口,看著他趴在浴桶裡,我有些手足無措裡。
自從我進入定北王府成為一名暗衛後,就很少有這種感覺了,被殺不過頭點地,我一直覺得沒什麽事是打緊的。
半人高的木桶蒸騰著淡淡的水汽,木桶邊有一個長凳,上面凌亂地放著一把粗刷子,凳子上還扔著一件帶血的月白袍子,地上灑著不少水,有些是被稀釋後的淡粉色。
我抬起頭,看向桶裡的人,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趴在桶邊,看著我。
這樣的注視讓我想起了昨晚的夢,我一下不安起來,想向後退,但是撞見他的視線,又覺得後退不是男人應乾的事,便渾身僵硬地站著,別扭地握著我的刀。
也托了這個姿勢的福,我能夠順利成章地與他對視。
他像是剛清醒過來一般,眼底還帶著痛意,但更多是迷茫和懵懂,這些懵懂和他沒有焦點的瞳孔混著,含著水汽,直愣愣地看著我。
這種眼神,又與昨日不同了。
木桶不高,他交疊著雙臂趴在桶邊,頭髮濕漉漉地披在腦後,往常散落在額前、總是擋住臉的額發被通通梳到了身後,現出他一張懵懂的臉來。
他不常見生人,如今見了我新奇,是會這樣的。
我在心底給他解釋著,同時又不受控制地看他的肩頭。
準確的來說,是肩頸後面的一整塊,昨天我行刑的地方,見我的視線偏移,他也小幅度地轉頭,他好像知道我在看什麽,輕輕搖了搖頭。
“什麽意思。”
我聽見自己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我用北國語言拋出了這句疑問,到底是出於暗衛的自尊,還是關心他的傷,我已經來不及去想了。
他愣住了,聽見家鄉話的他好像大夢初醒般,那雙好像始終蒙著水汽的、失焦的眸子突然有了神采,我聽見了激烈的水聲,但他並沒有站起來,也是,他的左腿上個月被主人掰斷了,沒人給他治,到今天也沒好,他怎麽站得起來。
我看著他在木桶裡撲騰了幾下,最終妥協般用手臂撐起上半身,他一起來,那些胸膛上或紫或紅的印子便更明顯,這些新舊淤青映著他雪白的身上,我不覺得可怖,我隻覺得胸口悶。
他依舊不敢出聲,隻張著嘴,像是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半晌,才抬起手腕指了指後背,有些討好地衝我笑,比了個嘴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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