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也如同哽住,顧戎側臉只看見了沈春台濕漉漉的睫毛和眼瞼,通紅的臉頰下青色的血脈紋路,柔軟的臉貼著他的耳朵,滾燙。
春台,顧戎在心裡默默地叫了一聲,他不敢以此喚心上人,那是南朝人強娶時索要的字,代表著恥辱,代表著苦痛。
你怎麽總是不開心呢。
就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一樣。
懷裡的聲音漸漸歇下去,顧戎小心翼翼地看去,沈春台力竭地趴在他的懷裡,雙眼緊閉,額發盡濕,但雙手還是用力地抓著他的前襟。顧戎屏住呼吸,摟著他在榻上躺下,被子蓋上並掖好,懷裡的呼吸輕輕的,但平穩。
這一刻顧戎是感激沈梅枝的,無論那個江湖人說了多少謊話,從中作了多少梗,至少沈春台還活著。
即使再見面已經過去一個多月,每每看見沈春台,顧戎依舊會在心底不自覺地默念。
上天憐我,上天憐我。
懷裡的身體又輕又軟,抱在懷裡仿佛沒有實體。顧戎輕拍著沈春台的後背,他珍寶般仔細聽著沈春台的每一次呼吸,就像從前一樣。
顧戎低頭摩挲著春台微熱的額頭,他皺起眉頭,看向春台的視線憐惜中帶著苦惱。
乖乖,你怎麽總是不開心呢。
要我怎麽做你才會真正忘掉過去,忘掉北國和王府裡的一切,高高興興地繼續接下來的人生。
就像我初見你時那樣,在狂風下,在陽光裡,穿著紅色的小襖,歡歡喜喜地向著每一個路過的人笑,釋放著自己靦腆的善意。
讓你真正地安下心來,不再害怕追擊,不再恐懼被抓回去接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我該怎麽做。
第53章 你的幸福
我趕到的時候,雨已經下了半夜,雨點打在身上,砸得我渾身每一塊肌肉都在疼。
鎧甲被雨水打得劈啪作響,我站在門外,站在雨裡,看著腳邊的石階,喘氣都好像跟著急促的雨一起變得凌亂。
屋裡的燈一直亮著,暖黃色,一陣風吹過去,那窗子上映出的燈火就會搖晃起來,我想讓人去將窗戶關得緊一些,再緊一些,莫讓風吹到了沈春台。
又一次夜襲歸來,甫一進城我便接到通報,那是他身邊的小仆安,安跪在我的馬前,說沈公子瀝血數日不止卻不讓通傳,拖到夜晚的時候就已經連咳都坐不起來,隻捂著胸口喘氣了。
孫銘先一步策馬喝問:“為何早不傳報!”
安深深叩首:“藥材珍貴,沈公子不忍心…”
雨砸在我的臉上,冰涼的雨點,我卻覺得臉火辣辣,從耳根燒到胸口,我站在雨裡,渾身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酸澀感從骨縫裡傳來。
漠西太荒蕪了,他吃的藥續不上,我派人去買,帶兵去搶但還是跟不上,他主動提出替換了裡面幾味極難找的藥,換上了些尋常藥鋪裡就有的貨色。
我還記得那天我捧著滿滿一盒石斛回來的時候,他就站在府門後,見我下馬便快步迎了上來,我告訴他找到了一旬的藥材供應,他卻只看著我的手臂,我想說這點傷不算什麽,他卻早我一步掉了淚。
他的肩膀細窄,腰肢羸弱,他站在陽光下卻又好似下一秒就會被風吹走,他推開盒子搖了搖頭,眼底的水光裡含著悲傷。
“別去了…”他找出布巾,拆開纏在我的手臂上,他的聲音很低,那是字斟句酌下的哀傷,他幾度抬頭看我,像是想到了什麽,“凡是藥材都有代替,那些為難人的藥,我不喝也無礙的。”
他抬頭緊緊盯著我,眼底帶著希冀,他似乎真的覺得喝什麽藥、喝不喝藥都無所謂,他重新寫了方子交到我的手心,嘴角抿起安定的笑,聲音輕輕柔柔的。
“這些就很好,也不很貴,我們就喝這個…好嗎?”
我答應了,卻在深夜再次帶兵出去肆虐,我要找藥,我看不了他受委屈,更何況這委屈是來源於我,多次死裡逃生回來後我總能看見他門後的身影,但當我找過去卻又沒了人影,我去他的院子,安便說,沈公子睡下了。
那時我就想,睡了好,從前總是沒有好覺睡,睡了好。
雨更大了,夜空就連一點星子都沒有,狂風呼嘯,屋簷下的燈籠幾乎翻轉過來,撞在石柱上發出悶響,我聽著裡面大夫的交談聲,孫銘提醒我回去休息,我想動卻感覺腿腳都失去了知覺,這一刻我感覺自己不再是什麽匪兵首領,平城將軍,我又回到了王府,回到了東苑的屋門外。
我看著腳邊的盒子,那個別致的木盒,那是我奔襲兩夜搶回來的珍寶,東域的禦前明珠,我沒能找到藥材,想著拿點小玩意兒回來哄哄他也是好的。
大雨從不會憐惜誰,雨點打的我眼瞼生疼,那盒子也快被積水淹沒,孫銘心疼,彎腰撿了起來,順著我的視線看向屋裡,湊過來。
“沈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會無礙的。”
他不是吉人,我也不是,我們從來都沒被上天眷戀過。
我站在雨裡,總覺得這雨有些劈頭蓋臉的意味,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安推門出來,似乎是被滿院的兵士嚇到,他頓了一頓,才緩緩開口。
“公子醒了。”
我回頭看向孫銘,孫銘隻將盒子塞進我的掌心,向著屋裡的方向努了努嘴,我走了進去,屋裡沒有水汽,只有鋪面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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