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竹不會騎馬。渝州大牢離軍道府不過三裡地,二人方才便走路而來。
“這幾日沒有睡好。老毛病了,你和惜年都在,有什麽打緊。”
伏在沐言歡的肩上,君竹在他耳邊淡淡道。
沐言歡一愣。
自三人到了渝州,開始探查“舌生香”和琴焰的事,尤其是自己身陷囹圄的這幾日,君竹估計徹夜未眠。
軟軟伏在沐言歡的肩上,君竹似乎故意貼得很近。
他身上發間淡淡的月桂香氣,這一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傳入沐言歡的鼻間。
察覺到背上的身子有些硌人,想來是過於消瘦的緣故。倏忽間,沐言歡的鼻頭又是一酸。
他暗暗抬起一隻手,握住君竹環在自己頸間的手指。
帶了一層薄繭,指尖有些冰涼,沐言歡忍不住握得更緊了些。
君竹的身子微微顫了下,沐言歡彎了下唇角,“在笑什麽?”
“我很喜歡,歡兒背著我的感覺。”
君竹的聲音低低地、軟軟地,和方才在大牢之中審問琴焰之時的涼薄威嚴,判若兩人。
沐言歡的身子,亦忍不住顫了下。
他微微一仰頭,“咱們第一次見面,我就這麽背著你。那時你為了救阿花,爬樹摔下來傷了腿。還記得我就這樣背著你去尋爹爹、去尋宮人救你,你還那麽怕生,非要我放你下來。”
“阿花”,是一隻小貓的名字。
如今它已成一隻老貓,每日只能在風華殿的後院懶洋洋地曬太陽。
沐言歡六歲時,沈雲景與沐凌軒拌了嘴後,獨自帶著沐言歡去京郊的盤龍寺上香。
亂跑亂撞間,沐言歡無意中看到了那個摔在地上、膝蓋血流不止的小沙彌。
緊接著,一場刺殺突如其來。
莎白的叛黨余孽,想趁此機會擼走沐言歡。君竹以超乎常人的九歲孩童的腦瓜,將沐言歡藏在水缸中。鎮靜應對數十賊人後,又“自告奮勇”去皇城報信。
他救了沈雲景和沐言歡,從此走入了皇城。
飽讀詩書,終不是明珠蒙塵,大放異彩。他看似幸運,卻也開啟了一生的不幸。
皇宮,那個爹爹君淺和憶安生前千叮嚀萬囑咐,絕不可觸碰的地方。
尤其是姓沈的,和姓沐的。
如若不能逃脫,便要殺掉他們。
君竹還是違背忤逆了他們的話。只為了一人,亦為了一國。
最後,果然搭上自己、還有兩個胎死腹中的可憐孩兒的性命,死在了他們的手中。
沐言歡呆呆想著,歎了口氣。
捏捏他的臉,君竹低聲道,“怎麽?累了?”
“你本就比我大了三歲。十歲前你都比我高,在盤龍寺我尚且背得動你,何況今日。”
沐言歡低低回道。
他很貪圖現在的溫馨。他故意走得很慢很慢。
他甚至想這一輩子都這樣走下去,不再回暗處血跡斑駁的皇城。
“我們要不要去街市上看看。”他突然開口,“我帶你去吃些好的,補補身子。”
他想再爭取些和君竹獨處的時間。
誰料君竹搖搖頭,“如今惜年和蘭娜都不在。你的武功,連自保都難。安全起見,我們還是先回軍道府。”
沐言歡微微蹙了下眉頭。
這一世,每每自己心漾欣喜之時,君竹總會“恰到好處”地提及一個人。
沈惜年。
有時,他甚至有他是故意的錯覺。
“這幾日我叮囑蘭娜,咱們四人的飲食都要她親自采買、親自下廚。如今惜年受了傷,她定是做了不少好吃的。”微微仰頭,君竹慢條斯理道,“他們定也等著我們回去吃飯。總不能餓著惜年一個重傷之人。”
“沈惜年、沈惜年……琴焰那兔兒爺怎麽就那麽無能,沒一招斃掉這狗東西的狗命!”
沐言歡咬牙切齒,暗自忖度。
想起前世的慘死,他一隻手暗暗絞緊了衣襟,渾身都止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自重生起,沐言歡無時無刻不在思量如何除掉沈惜年。
可他越發察覺,事情並不如他想的簡單。
此時的沈惜年,還是那個正直善良、被沐凌軒扣在京城為質子的戎然世子。
就算自己能找機會殺掉他,沈雲景和君竹,乃至沐凌軒都定然不依。
更何況,此時他身邊還有蘭娜。以如今自己的武功,根本無法與他們抗衡。
思忖之間,遙遙望見軍道府門口的燈籠。一抹嫣紅的身影伴著綠松石的叮嚀作響,蘭娜急急從大門口迎了出來,
“世子從午後就一直念叨,非叫我去天牢看看……若不是他身邊無人照看,我可真就去了。”蘭娜忙不迭幫著沐言歡將君竹扶進廂房,“國師大人,怎麽又受傷了?”
推開雕花木門,沐言歡又嫌惡地撇撇嘴。
沈惜年正立在君竹的榻前,翻著桌上一本書。抬頭看見三人,他大吃一驚,趕緊兩步上前,硬從沐言歡肩上將君竹攬進懷裡。
“我就說!跟著那走路都左腳拌右腳的傻小子,準沒好!”
一張口,沈惜年果然不忘絮絮叨叨繼續攻擊沐言歡,
“下次可不允趁我睡著就走了!那小子把你拐了賣了都不知……”
沐言歡突然渾身一激靈。
他抬眸。電光火石間,眸中閃過雷霆一般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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