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至尾,楊隨完完全全想了起來。
他身陷紅白兩種光芒之中,抬手那獨屬山神的神力,在指尖絲絲縷縷地溢出。
那半枚元神輕輕跳躍,化為千百光點融入他的血脈經絡。
楊隨能看見,那玉白色的元神裡,流轉著火光般的紅色。
二十四歲生日的第一天,楊隨沒死。
他白衣翩翩,從夢境走回人間,狐狸趴在他床邊守著,睡顏安寧卻又含著期待。
楊隨在以往無數次午夜夢回中,看過他的睡顏,但每一次都不例外地被長久吸引了目光。
“你醒了啊。”卻是感受到他的動靜,狐狸睜開了惺忪睡眼,疲憊而又歡欣地撐起身子,喚了他一聲,“阿隨。”
楊隨也起了身,目光一錯不錯,“我回來了,尾巴。”
但他沒來得及拉住狐狸的手,便是紅光大作,他形容枯槁的狐狸維持不住人形,霎時縮成了一隻毛茸茸的紅團子。
比之前的原形小了一圈,且沒有尾巴。
楊隨急切地伸了胳膊,那紅團子輕而軟地落入他懷中。
他將團子摟緊了些許,卻驚愕地發現,團子呼吸脈搏,輕得快要消失。
“果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房間的白牆被長鐮刀劃開一道黑色的口子,一位精神矍鑠的矮胖老人背著手,緩步走了出來。
是久違的銀行老先生。
或者應該稱之為冥王大人。
“抱歉,來晚了一天。”冥王和藹地笑笑,“但說好的禮物,我肯定會給。”
楊隨卻不看他,趕忙調動自己方才回歸的神力,護住小狐狸微弱的心脈。
“這些年多謝大人照拂,隨有急事在身,便不招待大人了,還望大人見諒。”
“見諒見諒,我來,也是為了你這急事。”冥王一抬手,楊隨隻覺眼前一灰,紅團子便到了老者手中,“你方才恢復元神之力,不可大動元氣,小心控制不住,自爆而亡哦。”
“那離未……”楊隨趕忙起身下床,卻不料渾身發軟,令他跌倒在地板。
“放心,我有法子。”冥王歎一歎氣,打個響指將楊隨強行抬回床鋪上,“你昏睡了三天,滴水未進,先照顧好你自己,才能救小狐狸。”
“而且,目前也只有你能救他,正如只有他能救你。”
冥王撫一撫狐狸的耳朵,狐狸呼吸平穩,玉石溫潤的白光包裹著他。
而楊隨眼角泛紅,手腕脖頸也繞著絲縷紅光。
冥王歎息笑道:“現在除了你們自己,確實沒人能把你倆分開了。”
“我先給你弄點吃的,然後給你講講,你接受神罰過後,所不知道的事情。”
冥王與這罪神有過一面之緣。
某一年他隨黑白無常到人界微服私訪,在一山民家中,無常勾走那家主母的魂魄,裡屋到外院陸陸續續響起哭泣聲。
冥王見多了這場面,也不甚在意,正打算同無常一起回到地府,卻聽房屋角落裡,有一稚嫩童聲無悲無喜,滿懷好奇地問著:“為什麽祖奶奶死了,大家都那麽傷心呢?”
回答他的,是一清越少年音,沒有絲毫責怪與不耐煩:“因為祖奶奶去了很遠的地方,大家在跟她道別。”
冥王揮手,讓黑白無常先回地府,而後自己悄聲去到那房間角落,便看見一白衣少年半蹲在滿肚子疑問的孩童跟前,輕揉著孩童的發頂。
“那祖奶奶會回來嗎?”孩童又問,黑白分明的眸子純潔無瑕。
“嗯,會的。”少年回答他,“不過祖奶奶回來會換一身新的衣服,你要認真去找,才能與她再相見。”
“那我要是認不出來她呢?”孩童低了頭,“認不出來,她就算在我身邊,我們也不算再見。”
“可那時,她又好好地在你身邊了啊。”少年說。
一套……詭辯。冥王想,唬小孩子呢。
不過,這小山神很有意思。
冥王認出了少年的身份,而將孩童哄出門外,四下無人,少年向他遙遙一行禮:“小神楊隨,拜見冥王大人。”
冥王對此有些頭疼,這天道曾將他幻化的模樣公布於整個神界,便是一小小山神,也一眼將他認出。
還能不能讓他保持點神秘感了!
“你不歸我管,自然無需同我多禮。”冥王擺一擺手,“免禮吧。”
“大人是長輩,作為晚輩,小神行禮也是理所應當。”少年徐徐說道,卻也不阿諛諂媚。
冥王蠻喜歡他說話的態度,不禁頷首多問了一句:“我剛才聽了一耳朵,你和那小童的談話。對於死亡,你解釋得很輕巧。”
“那孩子年紀小,輕巧些他自然也好接受些。”少年笑笑,“而且小神也並不認為,死亡是件很沉重的事情。”
“你有不死之身,當然這般認為了。”冥王故意抬了一手杠。
而那少年風輕雲淡:“便是我失了不死之身,我也這般認為。”
“畢竟有輪回所在,死去不過是褪去一件沉重的軀殼。”
“而哪怕沒有輪回所在,我過好了今生今世,死去也仍然沒有任何遺憾。”
倒是把他想抬的杠都給按了回去。
“你倒是個挺有意思的小神仙。”冥王歎道,“要有機會再見,我請你喝酒。”
卻不想再見,那意氣風發的溫潤少年郎,變成這等支離破碎的罪神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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