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榭問道:“怎麽了?”
慕韶光也說不上來, 他剛才和步榭說話的時候,忽然感到心臟仿佛被人揪了一下, 隱約有種似哀傷似喜悅的情緒不知從何而來, 帶的他的心跳也亂了幾拍。
可周圍分明只有他們兩個。
慕韶光搖了搖頭,說了句“沒什麽”, 同步榭一起去查看唐鬱的屍體。
步榭打量著唐鬱,沉吟道:“你說他的體內還有魔神的力量?”
慕韶光道:“理論上有,但我察覺不出。師兄,你試一試。”
步榭抬起手來,頓時,一股清聖的佛氣從他掌心中傾瀉而出,籠罩了唐鬱的周身,
過了好一會之後,他才收手,慢慢地說:“我也感應不到。”
他是天生聖靈體,應該對魔息的感應最是敏銳的,如果連步榭都感覺不到,那麽很難說力量碎片是不是真的存在。
可是若沒有,唐鬱已經死了,他的屍身又為什麽到現在還保存的這樣完好,甚至想毀都毀不掉呢?
慕韶光繞著冰棺轉了兩圈,說道:“我想想,我覺得我應該記得什麽才對。”
來到這個熟悉的地方,他的記憶仿佛又清晰了一些。
步榭說:“不著急,你慢慢想,只是別勉強。”
慕韶光卻一側頭,說道:“好像有人在靠近。”
步榭也察覺到了,神色微動,道:“我去看看”,慕韶光點點頭,步榭握了下他的手,將袖子一拂,便不見了蹤影。
他走之後,冰室內外的這一片小天地間,只剩下了解君心和慕韶光。
解君心無聲地歎了口氣,將後背靠在牆上,靜靜聽著慕韶光在裡面的一舉一動,欲走而不舍。
而另一頭步榭碰見的人,則是問千朝。
*
自從慕韶光死後,問千朝一直住在朝雲峰。
步榭和慕韶光進入冰室的時候,他正在慕韶光慣常讀書的書房裡,周圍是各種熒熒閃爍的繁複法陣和符籙。
問千朝盤膝坐在中間,額頭上的汗水一滴滴掉落下來,渾身上下的衣服也已經濕透了,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他的面前擺著一盞燈,上面只有微弱的一絲火苗,不住晃動,眼看即將熄滅,問千朝忽地咬破舌尖,噴了一口血在上面。
連著噴了幾次血之後,他的臉色簡直蒼白的看不出活人的模樣,燈卻還是熄滅了。
這燈一滅,法陣立時潰散。
問千朝一陣絕望,失聲道:“師兄!”
他撲上前去,不顧雙手被灼傷,試圖按住法陣細密的紋理,卻只是徒勞。
各種迷幻的光彩如同塵沙一般片片散去,終究什麽也沒有留下。
——他又失敗了。
問千朝用盡了所有的辦法想要復活慕韶光,可這些日子以來,他不吃不睡,近乎癲狂,翻遍了所有的典籍,卻連對方一絲殘魂的痕跡都找不到。
曾經那樣一個讓他愛也讓他恨的人,仿佛就這樣一朝之間就在世上消失了。
他們相見的最後一面,是在彼此決裂,他盡情地在師兄身上發泄自己的恨意,以為日後要糾纏難斷的日子還有很長很長。
或許終有一日,慕韶光會徹底放下那點容忍,像殺死他的父親一樣殺了他,也或許是他自己最終難以忍受這樣的掙扎,或是恨屈服於愛,或是愛勝過了恨,跟慕韶光之間徹底有一個了斷。
問千朝唯獨沒有想到,一切會這樣戛然而止。
外面有人在傳,說是慕韶光走後,他就瘋了,問千朝想,可能確實如此。
“師兄,記得我第一次學會禦劍的時候,你帶我去追逐日出,可是下雨了,我覺得很掃興,便跟你說要回去。可你告訴我,不管發生什麽,既然決定開始,就不要放棄,意外帶來的或許是更加意想不到的風景。那天咱們看見了腳下大河奔湧,雨後彩虹初霽……”
問千朝癡癡地撫摸著手裡的燈,仿佛那是情人的面龐:
“師兄,這些年我一直覺得我恨你,我以最嚴苛的眼光去挑剔你,卻記下了很多你說過的話。我難以在你身上找到讓自己仇恨、厭惡的地方,可你到底為什麽要殺了他?我想忘記你,像你說的那樣往前走,可是我看不到前面的路了……”
——因為沒有你的人生,我也不再向往其他的風景。
問千朝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的他閉上了眼睛,疲憊地將頭埋在了手臂上。
這樣就很好,這樣什麽也看不見了,他就可以想象這房間的主人也在這裡,正靜靜地,微笑著注視著他。
那個人不在了,可又無處不在。
他可以離開這個世界,卻離不開他的心。
練劍的時候,練的是他教的劍招;走到桌前的時候,仿佛能看到他伏案讀書,閑談古今的模樣;風過了,好像帶來他的腳步,花落下,依稀能聽見他悠悠的悵歎……
然而,每每想要抓住,卻又無跡無蹤。
師兄,是否我永遠沉湎於夢境之中,才能留住你?
問千朝閉著眼睛,試圖看到自己的幻覺。
四下茫茫,向前向後都看不到人影,他拚命狂奔,急切地尋找,忽然在白霧的盡頭,看見了一片桂花。
他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風中送來清甜的香氣,時聚時散的白霧中,一個熟悉的身影背對著他站在樹下,正伸出手來,一朵半開未開的落花墜入了他的掌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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