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局那邊仆大欺主……侯爺,聽聞陛下如今在禦書房處理公務,陛下既沒下令將您圈禁在長英殿中,不若您以謝恩的名義,去禦書房走一遭。”空青試探地開口道。
韓桃漫不經心地抬起眼來看她,似乎在辨明她說這話的目的。
空青又俯下身,“您去謝恩一趟,宮中奴婢就知陛下對您並無寡恩之意,如今一日兩日尚能相處,等日子熱起來,在用冰和裁製新衣上,您總是免不了與那幫人打交道,更遑論平日用度……”
“所以孤就要去尋陛下嗎?”
“若您不想去尋……”
空青低著頭,已經看出韓桃是個性子冷、脾氣也倔的主,然而對他們這些做奴婢的終歸是藏了幾分心慈。“奴婢們受些薄待是不打緊的,隻恐怕侯爺受欺辱。”
褥子擺在屏風外頭還沒有收起來,韓桃看了眼,收回目光。
“以後在殿中,不必稱呼孤為侯爺,”他站起身來,“稱殿下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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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這名字取得不好聽,韓桃不喜歡。
他也看出了,侯爵封號意在羞辱,長英殿破損成這個樣子,是趙琨等著他親自去求,原本他打算今日去一趟六局,可到底空青說得也沒錯,根源還是在趙琨那處。
外邊圍牆,錦屏藤隨風動著細絲,他展手,讓空青伺候他換了一套簡樸常服,白底竹紋寬袖。想起趙琨以前說他不管穿什麽都有股朗月風清的味道,最喜歡還是看他穿竹紋樣的服飾,覺得他最像竹。
“像竹的氣節?”
“不是,”那時趙琨說,“七殿下像竹子一樣,瘦得只剩一截。”
他笑笑,忽然發現站在旁邊的人不是趙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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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在禁城最邊緣處,從南宮走去禦書房,少說也要一刻鍾的時間。
韓桃就這樣慢慢走,路過的宮婢宦官也鮮少有向他行禮的,朱紅宮牆有時像望不到邊,曲折的小徑也看不見路的盡頭,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囿於這一方天地間,如同當初被困在南燕皇宮之中。
他成了趙琨的囚徒,迷失在尋找趙琨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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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走到禦書房門前,著急忙慌地出來了幾位大臣。
那幾個大臣在見到韓桃後一愣,出於禮節還是草草行了個禮,扶正頭上的烏紗帽就匆匆離去,門內傳出了趙琨摔東西的聲音。
“一群廢物。”
“陛下,陛下息怒啊……”
裡頭聽著像是各樣東西都摔了一遍,一邊又是宮人阻攔之聲,吵吵鬧鬧還有幾分熱鬧,韓桃等在門邊,對通稟的宦官輕輕頷首。老宦官見狀就進了去。“陛下,承恩侯來了。”
動靜一下沒了。
韓桃又等了會兒,那老宦官出來賠著笑臉,說陛下暫時不想見任何人。他低下頭摩挲著手指,不知道趙琨又在發哪門子脾氣。
他轉身要走,老宦官連忙攔住他。
“侯爺就這麽走了?”
韓桃疑惑看去。
“您再多等等,或許一會兒就召見了。”
“不用了。”他覺著還是順道直接去六局比較方便些,倒是不知道趙琨因為何事而大動肝火,想了想,還是停住腳步想先問問。
老宦官這才如釋重負般的樣子,從台階上下來。
“臨州叛亂,陛下正在氣頭上,說著不想見任何人,其實也是想先晾晾……”
韓桃了然,是趙琨想要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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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臨州叛亂,他這一路有所耳聞,齊國國中其實也並不太平,然而趙琨卻拖著臨州的叛亂不管,堅持不調大軍回援,硬是將南燕國都攻下,才叫驃騎將軍從南燕率一部分精銳北上支援。
而這近一個多月的時間,臨州差點成了叛軍的國中國。
這樣大的代價,隻為攻下南燕,也難怪民間都傳他們這位陛下當年在南燕遭受虐待折辱,如今行事更是不顧大局,隻圖自己爽快。
“他剛剛在氣什麽?”
老宦官一愣,後知後覺韓桃口中的他是指的陛下。正想要回答,想到這位不是本國人氏,不方便吐露軍情,一下子閉口不說了。
韓桃默然,等在了一邊。
過了會兒,便聽到趙琨叫他“滾進來”。
他聽到“滾”字皺了眉頭,仍是立在門邊,垂眸著好像未曾聽見趙琨這般說。周圍宮人嚇得大氣也不敢喘。
裡頭趙琨也像是憋著怒意。“進來!”
“吱呀”一聲,韓桃才推門進來。
一進來他就看見扔了一地的奏折,摔在地上的墨硯甩出墨來,翻了的筆洗淌出的水連著宣紙也浸濕,滿地狼藉。
韓桃猶豫了下,找著可立足的地方邁了進去,隨即一道折子擦著他臉飛過,“砰”一聲砸到了後邊。
他沉默著站住身,垂下眼來。
“你是傻嗎,也不知道躲!”前邊傳來趙琨的怒吼聲。
“是陛下叫罪臣進來的,”韓桃淡淡道,“陛下既知道罪臣要進來,還要扔折子,罪臣自然沒有躲的道理。”
後面忽然傳出急急磕頭的聲音。
韓桃回過頭去,才發覺後邊還跪著一人,先前那折子也是衝那人扔的。
“……”
“自以為是。”
趙琨已經冷嗤一聲,坐下來了,揮揮手,那人就如釋重負般地挪著膝蓋退了出去,韓桃站在原地,隨手撿起地上的折子,看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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